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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被嚇得睜眼,一抬頭卻倏然接住兩滴溫熱。

  李從舟為了拉住他,左臂以一個彎曲的角度伸出,尖銳的石板邊緣和粗糲的鐵索刮過他整條手臂。

  點點殷紅從撕破的衣袖中滲出,止不住的鮮血像小河一樣順著手臂往下流,越過手腕、翻過手背,最後順指尖滴答滴答下落。

  顧雲秋懵了。

  這一下疼得緊,饒是李從舟也眼前發黑。

  即便如此,他卻違反本能地沒鬆手,還是緊緊抓著顧雲秋。

  等視線恢復清明,李從舟一垂眸,卻發現這小紈絝的眼眶紅了。

  「……」

  「哭什麼。」

  小紈絝膚色白,血珠落在他臉上被風曳出長尾,看著倒像胭脂。

  顧雲秋眼神一錯,嘴唇翕動半晌後才小聲道:「君、君子勝而不美,美……美了殺人,樂、樂之也!」

  李從舟:?

  這什麼亂七八糟的。

  顧雲秋頓了頓,終於移回視線。

  小紈絝的眼睛很漂亮,是一雙柳葉眼:內眼角微鉤,外眼角上翹,細長而有神。

  如細柳薄絲般,比鳳眸少三分凌厲,似桃花又少兩分柔情。

  顧雲秋舔舔乾澀的嘴唇,認認真真道:「所、所以《道德經》里都這麼說了,喜歡殺人也……也不算什麼事。」

  《道德經》?

  他怎不記得《道德經》里有這樣的句子。

  李從舟在腦海中快速將那五千言過了遍,隱約想到其中談兵器的一章。

  原句是:「兵者不祥之器,非君子之器,不得已而用之,恬淡為上。勝而不美,而美之者,是樂殺人。」

  這句話的意思是:

  兵器不祥,本不是君子該用的東西。即便不得已用了,也不應當為此高興,反而要心態平和、恬淡。

  同理,打了勝仗也不要驕傲自滿,以兵戈為美的,就把殺人當樂事的暴徒、暴君了。

  可以說,和顧雲秋表達出來的意思完全南轅北轍。

  ——這小紈絝。

  李從舟臉上慢慢浮出一個古怪的笑。

  君子樂了殺人?

  真難為他,這般胡說八道。

  憋著這股勁,他調整姿勢氣沉丹田,終於奇蹟般將人拎了上來。

  李從舟累得脫力,翻身仰躺到橋上。

  青空之下、日光耀目,一行白鷺直上雲霄,狂風漸徐,遲來地送來些許涼爽——

  休息了一會兒,李從舟坐起身、瞥眼看自己左臂。

  大臂外側被鐵索劃出一道口子,不算特別深,但創面猙獰——血口兩側皮膚卷邊泛白、刮爛的肉黏在上面,周圍還有幾道滲血的擦傷。

  小臂內側是一大片雲橋石板留下的刮傷,青痕之下全是紫淤。

  「……嘖。」

  瞅著這異樣慘烈的傷口,李從舟忽然有點想笑。

  前世他在戰場上出生入死,身上大傷小傷不斷,也從沒因這樣荒唐的理由受傷——

  剛才,他完全是可以鬆手的。

  這裡是後山古禪院,偏僻寂靜、四下無人,就算讓顧雲秋掉下去,也沒人會懷疑他這「孩子」,何況他還受了這樣重的傷。

  但不知為何,他就是沒放手。

  憐憫,或是……慈悲?

  李從舟又自嘲一笑:不可能的。

  他這樣的人,註定了身處煉獄、殺戮無數。

  被救上來、死裡逃生,顧雲秋僵坐半晌沒回神,直到聽得李從舟這聲不輕不重的嘖,才眨眨眼、偷瞄過去——

  乍一看,小和尚冷著臉,好像在生氣。

  可仔細一看又發現他眼中精光閃爍,看著那恐怖的傷口似乎還……挺高興?

  「……」

  就很強,不愧是真世子。

  還是八歲就有殺人這種殊異愛好的真世子。

  顧雲秋服了。

  他這胡思亂想著,全沒注意小和尚的視線掃了過來。

  「能自己走麼?」

  涼涼的聲音在頭頂炸響,顧雲秋抬頭,看見一張臭臉。

  他忙攀住鐵索站起來,「能走能走!」

  其實他們距離橋頭很近,只三兩級台階,見他能自己站穩,李從舟也不想多糾纏,轉身就走。

  結果才邁出一步,就聽得身後啊地一聲。

  他回頭,小紈絝顫顫巍巍邁了一步,也不知是怎麼走的,竟能自己絆自己,搖晃兩下就扭著腳、朝後仰下來——

  李從舟沒防備,被他砸個正著、一下撲倒在地。

  這姿勢彆扭,顧雲秋重重壓在他背上,而他正好側身,受傷的左手又被彆扭地壓到草坪泥地里。

  劇痛襲來,李從舟壓著火,翻身將顧雲秋掀下去。

  這一摔讓顧雲秋清醒不少,青草的清香和泥土的柔軟又讓他癱軟的手腳找回些許實感,他坐起來,目光接觸到李從舟手臂後,又有些惶然。

  傷口崩裂,湧出的鮮血還裹挾著草屑泥灰緩緩流下。

  顧雲秋鵪鶉般縮脖子:「你……沒事吧?」

  回答他的,是李從舟的一聲輕嗤:「你、說、呢。」

  顧雲秋吐吐舌頭,知道自己又闖禍了。

  他摳摳草根正準備站起來,一用力卻感到右腳踝處傳來陣陣刺痛。

  他嗚了一聲,低頭就看見自己腳背上腫起來一個大饅頭。

  顧雲秋眨眨眼,試了兩次都沒能站起,正準備嘗試第三次,頭頂卻傳來一聲無可奈何的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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