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顧九識從懷裡摸出個火摺子,親自點起了宮燈。

  慶和帝在廳中落了座,環顧了一周沒有看到筆墨,忽然從身邊的侍衛腰間拔出刀來,在衣裾上一划,就割下一塊尺長的布料。

  只是做了這樣一個簡單的動作,他就重新咳了起來,顧九識眼明手快地探過手去。

  慶和帝只咳了兩、三聲,顧九識垂下了手之後,將那隻手臂又向身後藏了藏。

  慶和帝卻笑了笑,道:“德昭,不要藏了,你拿出來,朕要用的。”

  顧九識愴聲道:“陛下,何至於此!”

  慶和帝只是溫和地看著他,顧九識微微別過了臉去,將那隻被血跡濺染成了深紫色的衣袖呈到了皇帝的面前。

  慶和帝頷首,探手過去,手指沾著血跡,在那片布料上寫起了字。

  他字跡十分秀逸,如今已經鮮有人知他青年尚與帝位無緣時,也曾是京中頗有聲名的詩酒親王。

  二十三年過去,當年曾以為註定一生寄情山水的年輕皇子,一眨眼已經做了許多年的皇帝。

  他低著頭,神色十分專注,一筆一划地寫道:“夫天命不可以辭拒,神器不可以久曠。……朕之長子,皇太子川賢法古今,文昭武烈,當承大統,即皇帝位,即遵輿制,持服二十七日……”

  他越是寫,眼眸越是明亮,面色越是青白,而頸項、手臂上卻顯出一種格外的赤紅之色,稍稍碰觸,便如火燒一般。

  七、八個御醫由禁衛軍士騎著馬帶著,匆匆地趕到了殿中。

  同來的還有四五個紫袍、緋袍的大臣,顧九識在其中看到了父親顧崇。

  眾人都知道此刻皇帝的情形已經十分難言,進了門誰也不敢輕易出聲,御醫們被慶和帝的面相嚇了一跳,幾乎是抖著手挨了上來。

  慶和帝卻漫不經心地擺了擺手,那封詔書寫到後來,顏色反而愈發濃郁——他連著咳了八、九回的血,血跡已經把顧九識一條衣袖都浸濕透了。

  他從桌上拿起那片布料,輕輕地吹了吹。

  血腥味並不好聞,他卻好像完全沒有聞到似的,仔細地確認了布上的血都干透了,才對著跪在堂下的重臣們招了招手,道:“朕沒有帶璽出來,你們都認一認,回頭不要忘了替太子蓋上印。”

  他把血詔書放進了顧九識的手中,顧九識低下頭去,沉默地將那封詔書挨個向堂中的眾臣展示、傳閱。

  他救皇帝時連被數創,這時還沒有完全止血,割裂的衣料黏在肉上,大片殷紅濃紫的血痂。

  慶和帝眯起眼來,那雙總是含光內蘊的狹長眼睛裡卻失去了光澤和焦距,他忽然道:“德昭是不是受了傷?”

  顧九識從進了屋就一聲沒有吭過,以至於人人都不知道他受了這樣的傷,到這時才有御醫驚呼一聲,連忙分出人手去替他包紮。

  詔書已經在眾人手中傳過一輪,重新回到了顧九識手上,他退到了屋角,咬緊了牙,由著那御醫下手又快又狠地撕開他傷口上黏著的衣料,重新清洗、上藥,又用帛巾束起來。

  堂上忽然傳來一陣驚呼聲。

  顧九識猛然站起身來,失血過多讓他眼前微微一晃,才穩住了身子,就見到慶和帝悄無聲息地委在了座椅里。

  “陛下!”

  “顧大人,你的傷口還沒包好呢!”那御醫卻十分強硬地將他拉了回來,道:“您不要命了嗎?”

  慶和帝面如金紙一般,只有胸口還有微微的起伏,證明這個人尚有一絲呼吸。

  正在為慶和帝切脈的御醫沉聲道:“陛下近幾年丹毒愈深,金汞之物都沉在髓里,這一回不知被用了什麼藥,體內的毒性驟然全都發作出來,又憑著一口氣強撐到現在,便是大羅金仙,只怕也回天乏術了。”

  堂下的吏部尚書淳于顯已經道:“如今太后、太子俱不在京中,姚太醫,無論如何你也要讓陛下再支撐些時候!”

  姚太醫沉沉地嘆了口氣,道:“微臣自然盡力,只是……”

  他沒有說下去,人人都懂得他的意思。

  殿外吹進來的風中還有隱隱的廝殺聲響,這一夜還沒有過去,不明不暗的宮燈光芒里,堂中的重臣們彼此對視,眼中都有些難以言喻的情緒。

  第89章

  ※

  夜色如墨, 有幾顆星子倒懸。

  六匹馬自西南官道上疾馳而來, 尚在城門數十丈之外, 後面的馬上就有人將手一抖,哨箭發出低沉的“嗚嗚”聲,一長兩短,在城門守衛的耳邊長吟而起。

  黑甲戍衛跳了起來, 搓了搓被黎明前冰冷的夜風凍得冰冷的手。

  奔馬已經到了城下,這是才看出是一人雙騎,馬上只有三個人,為首的男人一雙狹長的眼,挑開眼瞼看人的時候如刀一般酷烈,手中高高地擎著一方虎符。

  城門衛幾乎是抖著手對過了虎符,讓開了身後的角門甬道。

  太子一夾馬腹, 快馬加鞭地向著宮城的方向而去。

  雞鳴過了一遭,已經是群臣將要上朝的時辰, 羽林衛和歸騎卻挨街挨坊地守住了,戒嚴的帝都一片寂靜, 夙延川縱馬長驅,闃無人息,到了靠近宮城的地方,才開始在地上看到一夜裡流血廝殺的痕跡。

  謝如意坐鎮兩儀門, 看到縱馬疾馳而來的皇太子,迎出數步,躬身行禮。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