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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婉秋一出門,立即傳來一陣喧囂,身穿灰布短坎的胡三還和前世一樣,坐在小馬凳上,腳下放著一個土灰色長條磨刀石,扯著嗓子喊唱,「磨剪子來,磨…菜刀…」不遠處,鑼鼓喧天地圍了一堆人,「…段麻子又帶著他的雜耍團來正陽街賣藝了。」聽到人群里不時地傳來的一聲聲忽高忽底叫好聲,夾著一陣緊似一陣的銅鑼和段麻子那極副特色的恢弘嗓音,不用上前看,穆婉秋也知道這又是他的得意弟子小陽春在表演空中飛人…
抬起頭,望著街道兩邊林立的招牌,穆婉秋的眼睛微微濕潤,這裡的人和事,一切都是那麼的熟悉,熟悉的仿佛她從來就沒有離開過…
沿著熟悉的街頭,穆婉秋朝著她記憶中的永紅書肆走去,路過面色清癯,留著兩撇山羊鬍子的知三世尤軍的掛攤,穆婉秋下意識的停了下來。
「…小姑娘,要測字嗎?」見穆婉秋目不轉睛地盯著自己,尤軍熱情地招呼道,「一百文一掛,不靈不要錢…」
穆婉秋一陣茫然,「…我對他這麼熟悉,他竟不認識我?」
前世她最喜歡的就是來到春香樓對面這個知三世掛攤測字,每次尤軍都說她鴻運當頭,是天生的富貴命,要她只耐心等待,前程就會花團簇錦,她耐心等了,可結果呢?
想起那不堪的前塵舊事,一股不甘湧上穆婉秋心頭,「…老伯,你可能測出我的前世?」流鶯般的聲音透著抹刺骨的寒。
他即能知三世,就該能算出她前世曾不止一次地在這個掛攤前流連。
察覺她語氣不善,尤軍指尖哆嗦了下,順勢將掛攤前擺放著的三枚銅錢一摟,送到穆婉秋眼前,「…想知前生事兒,姑娘就搖一掛吧。」
一瞬不瞬地看著尤軍,穆婉秋緩緩地伸出手。
望著她那仿佛洞悉一切的眼,尤軍沒由來一哆嗦,心裡硬生生泛起一股怯意,他嘴唇翕動,剛要說話,就聽前面傳來一陣歡呼聲。
「快看,快看,阮大人來了…阮大人上任來了…」
驟聽身後一聲高似一聲的尖叫歡呼,穆婉秋渾身電擊般一顫,她驀然轉過身,頓時如浸在冰水中,又似被抽乾了血,她蒼白僵硬得挪不動半步,羅袖下素白的縴手緊緊地握成拳,指甲沁到了肉里,鮮血一滴一滴染紅了羅袖…
迎面高頭大馬上,一位身穿黑色鑲銀邊深衣,二十歲左右,尊貴無比,高大魁梧,渾身透著一股英銳之氣的男子在一片歡呼聲中,緩緩走來。
萬人傳動看阮郎,來人正是前來大業上任的輕車都尉阮鈺——阮三郎。
望著那菱角分明、剛毅俊秀、幾乎令所有少女痴狂的臉,望著那雙幽黑狹長,黑曜石般澄亮的眼,穆婉秋幾欲窒息。
恨意滿胸,前塵往事一起湧上心頭。
前世就是這個時節,在春香樓門口,她和已經榮升為歸德將軍的他第一次相遇。
那時的她才出道,藝名小百靈,剛剛在百花會上得了魁首,成了大業花街中紅及一時的頭牌,巨大的頭像被掛在春香樓門前,春香樓媽媽在門口扯著嗓子吆喝、炒賣她的第一夜。
就是他,騎著同一匹棗紅馬,穿著同一件黑色深衣,他令人在春香樓大廳前擺滿了鮮花,令得所有人注目。
她靜靜地站在廊上,看著他飛身下馬,立在一片花海中。
她在樓上俯視著他,他在樓下仰視著她,他朝她溫潤一笑,那看向她的眼神,仿佛她就是他等了幾生幾世,就是他為緣而幾經輪迴的那個人。
只那一眼,他便駐進了她的心。
果然,他不負她望,一鄭萬金,買下了她的第一夜。
血淚交融,那一夜,他極盡了憐愛。
身陷青樓,卻能將自己完好地交給那個駐進心裡的人,她以為她是幸運的,以為他就是她命定的那個人,她從此有了依託,不想,那一世,那一夜,竟是她萬劫不復的開始…
感覺腮邊有一絲冰冷,穆婉秋回過神來,不知什麼時候,她已淚流滿面,靜靜地看著他,今世這個時候,他還沒有從四品的輕車都尉升到從三品的歸德將軍,一定是她曾經給曾家傳的信起了做用
既然來了大業,既然又讓她在大業街頭遇到他。
那麼,這一世,她絕不能讓他逍遙了去
抹掉淚痕,穆婉秋狠狠地咬了咬牙,目光自阮鈺臉上移開,落在他身邊的親隨身上,一瞬間,她又見鬼般睜大了眼…
穆鍾
這個背叛了穆家的惡奴,怎麼會和他在一起?
隨在阮鈺身邊的穆鍾也正見鬼般死死地盯著穆婉秋。
怎麼會是她?
她不是死了嗎?
怎麼又活生生站在他面前,雖然臉變黑了,可那雙空靈的眼中盛滿的恨意,很顯然,她是認識他的。
沒有任何徵兆地,驟然與他心裡已經死了一年多的穆婉秋相遇,穆鍾竟有些不知所措。
發現穆鍾神色不對,阮鈺提起精神,立即感覺一股滔天的恨意洶湧而來,阮鈺驀然回過頭,恍然一抹藍色的倩影淹沒在沸騰的人海中。
只一絲清香隨風飄入鼻中,冷靜而優雅。
就仿佛一個隨在他身邊多年,都不曾說過一句話的女孩,突然告訴他,說她一直喜歡著他,讓他突然發現,曾經在他的視野中靜悄悄仿佛不存在般的她,竟是那樣的恬靜、優雅而美麗…讓他不覺間生出一股要和她比翼一起飛的心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