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二章 兩難
令俞哲意外的，時暮落竟異常的平靜，沒有哭喊也沒有悲傷，只是一副面無表情的樣子，將頭顱從箱子裡取出，捧在手裡看了又看，最終長長的嘆了口氣，親手合上莫林那雙空洞渾濁的眼睛，放進了一早挖好的土坑之中。
俞哲剛要動手把土填回去，時暮落卻伸手接過鏟子。
「讓我來吧……當是送他最後一程。」
她的聲線極力保持平靜，但總覺得有氣無力的，整個人看起來如同行屍走肉一般。
俞哲沒說什麼，看著她的眼神，緩緩鬆開了握著鏟子的手。
她動作很慢，本身力氣就小，再加上手臂的傷勢，讓原本只需要幾分鐘的工作，硬是花費了將近一個小時，
最後她用力將表面填平，撒上一把草籽，就站在那坑旁邊眼神發愣，久久不願離去。
她腦子徹底混亂了，這一切到底是誰做的……
難道真的是他們之前排除過的程家嗎？就因為他們逃了，所以對方才選擇了將聯絡人莫林滅口，來封鎖消息？
但對方又為什麼要將包裹寄給她？既然知道住址為什麼不衝著她來！
又或者……這一切另有隱情呢……
她覺得身體有些發軟，雙腿已經支撐不住上身的重量，頭一暈有些站不穩，搖搖晃晃向後退了半步，卻發現俞哲早已站在她的身後，一把接住了她。
俞哲此時的心裡也不知道要想些什麼，他一心只想帶著時暮落離開，過點遠離打打殺殺的日子，
按照之前的「經驗」，聯絡人去世，他們兩個也算是「失業」了，現在是離開的最好時機，隱姓埋名，過完下半生。
然而事實上，他知道，這一切已經是不可能的了。
莫林死於非命，時暮落定然不可能就這麼算了，按照她有仇必報的性格，在找到並殺死兇手之前，絕對不會安心離開。
而此次一去，定是萬分兇險。
對方看著像是有計劃有預謀的，先是派人追殺他們，眼見失敗後將刀子對準了手無縛雞之力的莫林，將屍體送過來，分明就是個警告。
一切線索都指明了幕後黑手就是程家，但是那些明顯到令人覺得降智的線索，怎麼也不像是程家留下的。
兩人就這麼站著，腦中所想的東西出奇的一致。
「做咱們這一行的……早晚都會不得好死……這是他自己選的路……這下場賴不得別人……」時暮落喃喃道，語氣中聽不出心情，但兩句話間還是會用深呼吸來調整，她果然還是很在意。
俞哲張了張嘴，本想問她之後打算怎麼做，卻一個字都沒有說出口，日子還長，他不想在現在，把她逼得太緊。
時暮落整個人的重量都都壓在俞哲身上，多虧了身後的人，才能讓她保持站立的狀態。
就這樣，兩人站了不知道多久，直到天色漸陰，明明十幾分鐘前還是晴空萬里的天氣，竟突然下起大雨，俞哲這才攏著時暮落，將她推回房內。
時暮落身上已經被雨水打濕，但她卻沒有任何處理的動作，只是呆呆的坐著，俞哲沒辦法看她這樣下去，找了毛巾和吹風機，幫她吹乾頭髮擦乾身體。
「俞哲……你說過……我要是選擇留下，你也會選擇陪我的吧……」
窗外雨聲大作，明明只是下午，天色卻黑的像是夜晚。
「當然。」俞哲想都沒想的就回答道，
「給你個反悔的機會……我不會怨你……咱們分道揚鑣吧。」
時暮落低著頭，幽幽的說出這句話，突然一道閃電撕裂天空，隨後便是震耳雷聲炸裂開來。
「不可能！」俞哲沒想到她會這麼說，愣了半秒，直到雷聲把他震醒，他才立刻反駁了回去，「我說過的事就不會後悔，你要去做什麼，我都會陪你。」
「我明天就回L市……那群人肯定會來主動找我……」她突然發出一聲悲涼的笑聲，隨後又漸漸變成了一種哭腔，繼續說道，「說復仇可能太幼稚了些，但我也不能讓莫林……就這麼死在他們手裡……我卻什麼都不做啊……」
「你知道是誰做了這一切了？」俞哲反問道。
「不重要，我用我自己把他引出來，也省的咱們在這裡瞎猜……」她語氣又漸漸平和下來，其中帶著心意已決的堅定。
「但你就沒想過，在見到那幕後黑手之前，就已經死在半路了嗎？！」俞哲制止了他的想法，在他看來，她自己回去這計劃和送死沒有區別。
「我當然想過……所以……我不想你和我一起送死……莫林已經不在了，你我皆是自由人，我可以為了我選擇的路付出生命，但是你可以……」
「別說了！」俞哲打斷了時暮落的話，「我的路也是我自己選的，你要是不一起走，我自己離開也沒有任何意義，你只管告訴我你的計劃，管他是刀山還是火海。」
「……這不行……」時暮落低聲拒絕道。
「有什麼不行的？」
「我不想再失去我重視的人了！」
「我也不想！」
俞哲的語氣強硬起來，一句話讓時暮落也不知道該說點什麼了。
「……再給我點時間……讓我好好想想……」時暮落見俞哲如此堅定，語氣漸漸弱了下來，對於之後怎樣，她心裡其實也是萬分糾結，明明已經下定的決心，此時此刻有些動搖。
「你不用有壓力，我說到做到，支持你任何的決定。」俞哲語氣也緩和下來，輕輕安慰道。
吹風機的聲音響起，在這噪音下，兩人再無人多言，沉默著思考著心中雜亂的每一件事。
吹乾了身體，雖然天色還早，但是時暮落仍然選擇了回房間休息，連晚飯都沒有吃，今天本來也該俞哲守夜，他就沒多說什麼，道了句「好好休息」，便看著她拖著腳步進屋去了。
他心煩意亂，要說私心他絕對是有的，從內心深處也渴望時暮落可以放下一切和他遠走高飛，但是她會甘心嗎？與其看她痛苦，不如陪他赴死，或許也算是某種幸福吧。
作為一個堅定的無神論者，此時的他竟有一種乞求神明的衝動，如果此生真的無緣無分，至少來生，他想和她做個普通人。
窗外雨勢減小，側耳細聽，雨滴打在樹葉上「沙沙」的聲音令人身心舒暢，他竟然不知不覺的，在這白噪音中睡去。
但是這份安逸並沒有持續太久，突然一聲雷，把他從夢中驚醒，
他猛地坐起，一看時間，只是過去半個小時而已，但他心中有種不好的預感，且那預感十分強烈，讓他用最快的速度衝進時暮落的房間。
門「砰」的一聲被打開，俞哲的預感果然成真，
此時的時暮落，赤腳散發，呆呆站在窗前，凝望著窗外的漆黑一片的「景色」，聽到門被打開，也只是木訥的回過頭，不知是不是天色太暗的緣故，她的臉籠罩在一片陰影之中，完全看不見表情。
而最可怕的是，她左手上握著一把手槍。
「！」俞哲一驚，也顧不得三七二十一，衝過去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就要奪槍，但是他練的那些全都是「硬」辦法，所以有所忌憚會傷到她，只好收了動作和力道，將「奪」的動作，改為牢牢按住。
「別緊張……沒有子彈。」她沒精打采的，主動鬆手，將槍的槍遞到俞哲手裡，
俞哲根據這兩天學到的，仔細檢查了一番，確定確實沒有子彈後，才放下心來，但是還是選擇把這槍放在了一個較遠的位置。
「放心吧，我還沒到想不開的地步。」時暮落低聲道，「莫林的仇還沒報，就算日後成功報了，我仍然有一個支撐我活下去的理由」
這理由當然指的是俞哲，只不過她沒有明說出來。
「那你這是在幹什麼啊！」俞哲沒有注意到她的措辭，心情還沒有從剛剛的過度緊張中緩過神來，他打開門的一刻，真的害怕時暮落朝著自己的腦袋開上一槍。
「我只是……心裡發悶，只有手裡拿著武器才能感覺舒服一些……抱歉讓你擔心了。」
時暮落此時此刻的心裡壓力很大，莫林俞哲二人是在她心裡僅有的占據重要地位的人，雖然兩種感情完全不一樣，但是她那種都不想放棄。
莫林的死對她打擊卻實不小，她想要復仇，但是這就意味著俞哲一定會和她一起。
她已經失去了一個重要的人，難道還要連累另一個嗎……
她沒主意了，完全陷入了一個兩難的境地，無論怎麼選都會留下終身難以磨滅的遺憾。
情感果然會成為她的軟肋，若早知今日的一切，當初又怎會動情呢……
她還真是個不合格的殺手呢……
俞哲看著她，心裡難受，卻幫不上一點忙，他怕他自己的一句話影響了時暮落的決定， 這可就違背了他的初衷。
兩人之間隔著一段距離，不足三米，卻似有千丈遠，他們只是默默凝視著彼此，誰都沒有前進一步。
「俞哲……」不知過了多久，時暮落才終於緩緩開口道，「我想……我有答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