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五章 那年十二歲
門徒聽了時暮落的解釋，托腮思考了一陣，他有些無奈，這女孩太喜歡陰謀論了，覺得什麼事都有隱情，但實際上這個任務的動機十分單純。
「真的沒你想像中那麼多陰謀……硬說起來的話，僱主就是打算讓我們參與戰鬥，營造出這邊兵力雄厚，作戰精良的錯覺，讓官方軍分散更多的人來北方，以減緩南方的壓力，類似這種任務我們其實做過很多次，你可能因為第一次參與，所以無法理解吧。」
時暮落看著門徒的表情，感覺並不像在說謊的樣子，難道真的是她想多了？又或者，其實連他們都被僱主騙了呢……
她實在是無法單純的看待每一件事，畢竟在她的生存環境，哪怕有一點沒有想到，後果都是致命的。
不過不重要……
遠程作戰的她只需要注意不暴露自己的位置，就能安全的完成任務，於她而言並不算難事。
距離到達目的地還有幾個小時時間，另外的七人中，有六人都選擇暫時閉目養神，只有望遠鏡隔著一排座位看著時暮落，表情並不是非常友善，恐怕因為昨天的事，梁子是結下了。
不過時暮落只是假裝沒有看到，她並不指望她這個懟天懟地的態度能被別人所接受。
幾個小時後，飛機成功降落，由於任務還是要秘密進行的，所以來迎接的也只有北方民兵的指揮官，和幾個他信任的部下。
交接任務的整個過程，時暮落從始至終都是一言不發，默默跟在一行人身後，整個人氣質似乎都變了，表情嚴肅認真，和之前簡直判若兩人，只是眼神變得像一潭死水般渾濁。
一組人很快就根據各自的位置分散開來，望遠鏡和時暮落悄悄潛入一棟廢棄的五層樓房尋找位置之後，決定在樓頂設立狙擊點。
這裡原本是有一個類似閣樓的小型建築，但是似乎由於幾天前的交火，已經被炸毀，正好可以作為掩體。
一到樓上，時暮落立刻進入「工作」狀態，卸下背包後，將陷阱布置在了下一層的樓梯間，動作迅速且熟練，而望遠鏡就在一旁冷眼看著，並不打算幫忙。
返回樓上，她先將狙擊鏡和槍管用偽裝網包裹起來，再將提前準備的薄毯鋪好，趴在地上，找了塊和周圍顏色差不多的深灰色亞麻不反光棉布蓋在身上作為偽裝。
不到幾分鐘的時間，一切準備就緒，全程時暮落只是低頭默默做著手上的事，把望遠鏡晾在一邊，當他是不存在的一樣。
望遠鏡看著時暮落行雲流水的做好準備，檢查了陷阱，布置隱蔽，偽裝也並沒有什麼紕漏，總體能打個九十五分……
不對啊……
望遠鏡想了想，他明明是來找到她狙擊過程中不規範的地方，「吹毛求疵」一波，以此來打壓她囂張的氣焰，現在倒好，沒找到問題不說，甚至覺得她做的還不錯。
「戰前準備給你六十分，勉強及格。」
他把自己的裝備也準備好，趴在時暮落身邊的位置，卻直接架起了他的狙擊槍，反而把高倍望遠鏡和風速計扔給了時暮落，
「實話和你說，雖然我被分配到觀察手的位置，但是你別指望我能幫你，我最重要的任務還是以免你不靠譜，到時候替你完成任務。」
時暮落沒有說話，也沒有拿起地上的工具，依然保持著趴伏的姿勢，眼睛透過狙擊鏡觀察著下方絲毫意識不到危險的官方軍。
「時暮落？你聽沒聽明白我的話啊，你要自己去測風速測距離，我是不會幫你的，難道你沒學過這些東西怎麼用嗎？」望遠鏡看著時暮落又解釋了一遍他的話，看她根本就沒有撿起工具的意思，難免對她的「傲慢」略顯頭疼。
「不需要這些。」時暮落緩緩開口，嘴張合的幅度被控制在了最小，「西南風，風速3.2米左右，距離目標人群385到390米之間。」
望遠鏡對時暮落如此輕鬆的爆出數字而頗感意外，憑他的經驗，實情和時暮落所說應該相差不大，但是為了證實，還是撿起了剛剛扔在地上的設備觀測起來。
意料之中的，數字是有些偏差，但也都是0.01級別的，基本可以忽略。
而僅僅憑藉這一點，就讓從一開始就對時暮落並不看好望遠鏡，一下子對這女孩的印象有所改觀。
「和你猜的差不多。」望遠鏡收了設備，重新擺回了狙擊的姿勢，能測出距離和風速也說明不了什麼，最終還是要荷槍實彈的打起來，才能看出成績。
其實對於他而言，也說說不清楚到底是希不希望時暮落有「真本事」，一方面來講，若她真能達到狙殺那個將軍的水平，會給他們整個隊伍減少不小的麻煩。
但是另一方面，他私心來講，怎麼也接受不了一個比他年齡小，脾氣又特別差的女孩竟然能達到比他還高的水平，從面子上來說就有些掛不住。
再加上文無第一，武無第二的說法，讓他承認自己不如其他人，實在是太難了。
望遠鏡突然覺得，現在考慮這些似乎有些太早了，就在他一直盯著時暮落不放的時候，本身就已經犯了戰場上不該犯的錯誤，他又有什麼資格去評判其他人呢。
短暫的反省自己之後，他重新端正了心態，決定萬事以任務為重，現在一切都還不好說，究竟怎麼樣，還要等門徒那邊下了開火的指令後，才能見分曉。
就算時暮落真的比他槍法精湛又如何？大不了今後再多加訓練就是了。
由於一直要保持著枯燥的動作一動不動，時間在這裡似乎過的很慢，他們必須要等到隊友們全部到達指定的位置，才能夠開火。
狙擊鏡中的官方軍似乎也在為開戰做著準備，但是看起來大部分人都很散漫。
早就聽說這裡和周邊國家時隔不久就會發生一次衝突，本身士兵的數量就只減不增，現在民兵有想要奮起反抗，自然又有不少人倒戈向了民兵組織。
所以官方軍開始大量的強征平民入伍，所以隊伍質量低下，也是難免的。
時暮落在瞄準鏡中觀察著每一個人，判斷著他們的價值，試圖找到最高的那個，等一開火，就優先擊斃。
看了一整圈下來，她將槍口鎖定在一個機槍手身上，不僅僅是因為那人掌握著打威力的殺傷性武器，也是因為看著他，就覺得他經驗豐富，至少是經過了正軌訓練。
萬事俱備，只等門徒下令了。
但是突然，時暮落腦子裡傳來了一個不和諧的聲音。
「時暮落，等什麼呢！開槍啊。」
「……」
「時暮落，開槍啊。」
「……」
「開槍啊！
「你閉嘴！」
時暮落咬著牙低聲罵了一句。
「我沒說話！」旁邊的望遠鏡被時暮落這句話說的一臉懵，不知道這發生了什麼。
「……抱歉。」時暮落不打算解釋，簡短的說了句。
但是她腦中的聲音依然沒有停下，眼前的情景似乎也變的模糊了起來。
「你到底在幹什麼？我教給你的都忘了嗎？！」男人壓低了聲音，語氣有些怒不可遏，揮手一巴掌打在了時暮落的臉上。
此時的二人，正身在兩個國家的邊境地帶，軍隊正在交戰，而他們並不屬於任何一方。
「對不起……對不起……我真的……真的做不到……求你了。」時暮落一下子哭了出來，斷斷續續的邊道歉邊說道。
那年，她十二歲。
那年，她第一次見識到什麼是戰爭。
「啪—」又是一個清脆的巴掌。
「對不起……對不起……我真的很抱歉……」時暮落努力克制著抽泣的聲音，眼淚止不住的流，嘴裡除了道歉的話什麼都說不出來。
「別哭了，我的小天使。」男人的態度一下子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彎，微微笑著，托起時暮落稚嫩的臉龐，輕輕用拇指為她拭乾淨眼淚。
「讓我回去吧……我不想再這裡了……求你了……」
「恐怕不行。」男人嚴肅的拒絕道，手臂跨過她細小的後頸，捏住她的下巴，將她的臉固定在狙擊鏡前，「告訴我，你能看到什麼。」
「士兵……在打仗……」她被迫看著眼前的一幕幕，想要轉過頭去，脖子卻被固定住不能動彈，想要閉上眼睛，卻又畏懼著旁邊的男人。
「那這些人，是你的兄弟姐妹嗎？」
「不……」
「是你的父母親人？」
「……不是……」
「不會是你的朋友吧？」
「……不……我不認識他們……」
「既然都不認識，那你為什麼不能殺他們？你只要扣動扳機，沒人知道是你乾的。」男人繞了一個大圈子，這才進入正題，「你到底在擔心什麼？」
「我……」時暮落哽咽了，眼前的戰場令她心裡萬分恐懼。
五百米外的炮聲經過長途傳播聽起來依然震耳，戰場上血流成河，前一秒還在奮力向前衝鋒的士兵，下一秒便被機槍打的血肉模糊，僅僅幾分鐘，就是幾百個生命的逝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