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店家聽了,朝僵硬的手指上呵了一口氣,打著算盤道:「三十斤前年的陳米,一共一百三十五文錢,我再送一小袋餵雞的谷糠。」
店家算完,老人在心裡也算了一次,見沒問題,這才從懷裡摸出半吊錢。
她一個銅板一個銅板地給店家數,店家也一個銅板一個銅板地點過。
數清了錢,交割好了米,這一樁生意才算完成。
店家把裝米的麻袋扛在肩上,跟著步履蹣跚的老人去她家。
店鋪外面的屋檐下掛著冰稜子,老人用手中的竹竿打了一下,說道:「你家的冰稜子該打了,掉下來容易傷人。」
店家做成了生意,心情頗好地笑道:「我回來就打,你這眼睛真利,我方才都沒注意。」
老人也笑:「在撫幼堂練出來的,撫幼堂中不許留冰稜子,怕掉下來打到小孩。」
老人家離得不算遠,店家一會兒就把她家的米送到了。
她家有三個孫子一個孫女,都還沒到十歲的年紀,因父母病亡,跟著黃婆婆一起生活。
店家把米背進去,問:「你家的米缸在哪裡?」
裝米的麻袋老人沒買,店家把米卸下來之後還要將袋子拿回去。
店家問話後,一個脆生生的聲音響起:「伯伯,在這。」
店家吃驚地看過去,說話的竟然是一個小女孩。
小女孩剃著寸頭,穿著棉襖,戴著帽子,看上去跟個小子一樣。
店家樂道:「怎麼給娃兒剃這麼個頭?」
他們這裡鮮少有給孩子剃頭剃這麼乾淨的人家。
黃婆婆道:「撫幼堂就是這麼剃的,無論男女,都剃了頭,免長虱子。正好先前的頭髮不好,剃了重新長一長。 」
他們正說話的時候,黃婆婆家的三個孫兒出去外面撿煤球回來了。
三個男娃也一樣的寸頭長襖。
小娃兒看不出男女,站在一起,孫子孫女都一個樣。
店家收好麻袋,拜別黃婆婆,匆匆回去了。
回到家中,他還跟婆娘說這種新鮮事:「黃婆婆她家的孫子孫兒都剃了寸頭,說是從撫幼堂學來的新法子。」
他婆娘卻見怪不怪道:「不止黃婆婆家孫子孫女剃頭了,好些人家的娃兒都剃了,剛才我見著牛大嫂,還問她要不要一起給家裡的娃兒剃。」
「剃什麼剃?」店家不高興了,「好好的娃兒,剃頭剃得光禿禿像什麼樣子?」
「光怕什麼,冬天擱家裡養一養,來年春天就長出了新頭髮。剃了頭雖然不好看,但總比較被虱子咬得身上一個疙瘩又一個疙瘩來的好。」
虱子咬人很疼,冬日裡又沒辦法經常洗澡,人被咬了只得脫下衣服慢慢找身上的虱子。
小娃娃不像大人那樣知道及時捏死虱子,每年冬天都會被咬出一身又一身的疙瘩。
當娘的心疼,只能拿香油抹一抹。
店家婆娘湊近店家,小聲道:「他們都說這位郡王老爺是難得的大好人。」
「市面上的風向不就是一時一個樣,前一段時間還罵人家郡王老爺草菅……那個什麼,對,人命。」
「草什麼草?那是先前的縣令老爺放出來的謠言,你知道山花家那個娘家七哥哥不,就是那個長得又矮又敦實,養馬的那個。聽說去年郡王老爺給他送了一種青糧,可值錢了。」
店家說道:「我可沒有那個養馬的本事。」
「誰叫你養馬了?」店家婆娘拍了他一下,「我是聽說郡王老爺發話,來年借馬給人去開荒,誰開出來的田就是誰的。我們要不要也去開點荒出來?」
店家嗤笑,半點都不信:「郡王老爺吃飽了撐的?沒事還倒貼馬給你,讓你去開自家的田?多半是外面的謠言胡亂傳的。」
店家婆娘不死心嗯:「真的,你見過在街上走的那個田官周老爺不?說郡王老爺叫他在辦了,想要租馬的,可以去找田官老爺。」
店家呵斥自家婆娘的異想天開,被婆娘捶了幾下,只好自己下地去外間的廚房舀了熱水回來,帶一家大小洗腳睡覺。
等上了床,他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煎餅一樣這面翻了翻那面,愣是睡不著。
旁邊的婆娘已經睡得打起了小呼嚕。
腳邊的一兒一女也發出了均勻的呼吸聲。
店家聽著一家人的呼吸聲更睡不著了。
這兩年生意不好做,長馬縣窮,店裡的新米變成了陳米,陳米又變成了一年前的老陳米。
他險些把棺材本兒都墊下去。
娃兒一日比一日大了,兒子說親要出彩禮,女兒出嫁要出嫁妝,這麼混下去也不是道理。
店家在床上躺了一夜,第二天不顧外面還在下著大雪,往懷裡揣了個餅子,就要往外走。
他婆娘喊:「你要到哪去?外面冰天雪地的,還出去瞎逛什麼?」
店家心不在焉:「你莫管,我去找老哥倆喝酒。」
「喝喝喝!生意都不做了?」
「大雪天哪來的生意?我去了。對了,你不是要給穀子和棉花剃頭,燒點熱水剃了吧,正好冬天養一養,明春頭髮長得更濃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