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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興開著車,說這話時,手還不往朝孟葭臉上指。
孟葭心說,是嗎?把她的壓歲錢偷了去押莊,還真是疼她。
她扯了下嘴角,捏著怪調,「是啊,舅公的好,我可都記著呢。」
黃梧妹在後視鏡里瞪了她一眼。孟葭撅了下唇,低頭看自己的裙擺。
到了六榕寺,未進寺門,遠遠就瞧見數名僧人站成兩排,大熱天的,個個藏青佛袍加身,手持串珠,莊重肅穆。
孟葭以為又有什麼重大活動在寺內舉行。
她們在樹蔭下站定,孟葭的手搭在眉骨上遮涼,「外婆,寶蓮文化節不是才過去嗎?」
「怕是有什麼大人物要來吧。」黃梧妹說。
張媽搖著扇,「能讓師父們親迎的,來頭小不到哪兒去。」
很快,她們口中議論的人,就出現在了視線里。
張媽低呼了聲,「是鍾先生。」
孟葭抬眸。寺門前穿白色短袖襯衫,統一著裝的中青年隊伍,少說十幾個,簇擁著一位面容身量都惹眼的年輕男人,抬腿從車上下來。
他同樣是穿白襯衫,衣擺束進西褲里,卻有種可望不可即的矜貴。明明什麼都沒做,就輕而易舉的,將身邊人襯得灰頭草面,舉動流俗。
第3章 03
◎是顯你老氣◎
03
方丈身邊,打理寺內事物的大弟子快走幾步,雙手合十道,「您裡邊請。」
鍾漱石恭敬還禮,「有勞師父了。」
一群人浩蕩地入了寺門,黃梧妹見他們走遠,才領著孟葭進去。
六榕寺地方並不大,孟葭站在廊下,聽見大師父渾厚的聲音,在大雄寶殿前響起,比講經時多了幾分拘謹,「您請跨左腳,由無相門入。」
寺院三門,正中為空門,謂觀無我,寓意諸行無常恆空,是給佛門弟子留的,俗塵中人不便走。
無相門即是左門。
鍾漱石在京時,半年之中,總免不了陪家中長輩進香。
他家老太太信這個,哪怕是冒著被丈夫訓斥的風險,一年內也至少要去靈光寺兩趟。
因此,即便大師父不說,他也知道這規矩。
身邊圍著的那些人,在他邁動步子時,說盡奉承話,「男左女右,仕左商右,師父這方位論的,一點錯都沒有。」
孟葭看見,素來溫和的大師父臉上,有一閃即逝的慍容。大抵隔絕紅塵太久,偶然見了俗事,聽了俗語,對這一殿人的世故心腸感到憫然。
鍾漱石沉吟不語,像是沒聽見一般,逕自往後殿繞行。
他的神情和姿態都淡漠,比大殿內供著的金佛還冷三分,也未行叩拜大禮。
黃梧妹領孟葭在觀音殿拜過,又要去聽講經,孟葭無所事事,東遊西盪的,賞了幾瓮青花大缸里精養的佛蓮,眼看日頭越來越曬,她擒著朵居士給的蓮蓬,跑到一段長檐下躲著。
孟葭剛撣淨石凳坐下,草木蔥鬱處轉出一道清瘦高挺的身影,蒼翠碧意間,沾滿一身耀眼的白光。
她看清來人的樣貌,禮節性地問好,「鍾先生也來乘涼?」
孟葭沒有起身,清瑩的目光也只是淡淡瞥過他,鍾漱石能感覺到她的不情不願。他眉間淡淡倦色,隨口應道,「躲清閒。」
在香火如此盛的地方,滿殿神佛瞧著,這樣被人供起來的滋味,費神又勞心。
他伸出冷白的指端,指下孟葭旁邊的座位,「孟小姐,我能坐在這裡嗎?」
「你想坐就坐咯,這裡又不歸我。」
孟葭手掐綠蓮蓬,忽然有點想笑,覺得他的紳士作派過了頭。
鍾漱石眸色深沉,看不出半分情緒,「孟小姐是陪你外婆來的?」
她點頭,更想笑了,「叫我孟葭,總是稱呼孟小姐很囉嗦,而且顯得老氣。」
鍾漱石的語調里,溢出一絲漫不經心,「你才多大,就說自己老了。」
噗嗤一聲,孟葭終於笑出來,「對唔住,我是說顯你老氣。」
從沒有人這麼和他說過話。包括和他親近的堂妹鍾靈,最大膽的一次,也不過悄悄朝他做個鬼臉。
鍾漱石在她天真爛漫的指控里愣住,眼見一粒渾圓的蓮籽從她指尖滾落,脆生生的清甜。
他失神一笑,「好,那就叫你孟葭。」
孟葭把那顆蓮籽撿回來,放在布袋上,「但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
「鍾漱石。」
孟葭喃喃重複,「漱、石,又是怎麼寫的?」
鍾漱石伸出一節白指,蘸了她手邊杯中的茶水,浸濕的指尖在石桌上起伏來回,兩個字水落石出。
枕流漱石。
孟葭瞧得微微暈眩。
再度看他,只覺得眼前人除了眼眉不俗外,一靜一動間,都是月白風清的溫雅貴重,低眸書寫自己的名字時,點滴水墨,也成翩翩畫境。
她輕咳一聲,臉上是遮掩不住的燒紅,「有點拗口,這是你父母給你取的?」
「我爺爺。」
「他怎麼會取這兩個字的?」孟葭偏頭,細視他良久,眼裡寫滿好奇,「有什麼特殊的含義嗎?」
「我出生的那一年,院派里有過一段不大清明的日子,老人家幾度想急流勇退,過春播秋收的隱居生活。這兩個字里,就有他這層意思在。」
鍾漱石的手撐在膝蓋上,像已經熟識多年一樣,平淡而認真的,竟然跟她講起名字的來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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