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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術真為行晌禮更衣受戒,一身白衣如雪,正自在聖火壇旁禮拜,聖火壇中焰火燒得正旺,火光映照在他俊美的臉龐上,清幽之極,倒比神龕中那些聖子女貞的聖像更似一尊玉塑的神像。

  殷錯心下微微一盪,似乎頗為觸動,望向前邊祭壇上方高掛的金烏神畫像,怔怔凝視,耳邊但聽阿術真與神司錫德非低聲禱祝道:「大哉吾神,願恩光瀰漫之慈悲,扶持困境疾苦之人:醫治其病痛之軀,予以療愈;孤獨之人賜其慰藉,予以寬慰;以阿密特之愛,引我等凡人之軀往至永生。奉主阿密特之聖名祈禱,心誠意正,虔誠無愧。」

  晌禮行畢,神司錫德非便出去殿外向教徒布道,阿術真則接過水瓢,澆舀聖水到聖石之上。

  殷錯望著阿術真,目光幽微難言,良久方才輕聲道:「阿術真,你『回來』了,對麼?」

  阿術真定定地看向他,答道:「是你替我解了走火入魔之噩,使我記起來了,但你想要的阿術真卻永遠不能『回來』了。」

  殷錯心下一酸,對他說道:「我沒有想要什麼別的『阿術真』,我只想你回來。」

  阿術真卻道:「是麼?可我知道你早就不要我了——從你對著聖火起誓的時候起,你早就不要我了。」

  殷錯聞言又是愧疚又是痛楚,諸般愛恨、思念、別苦紛至沓來,心潮澎湃,再難自已,驀然間上前,從阿術真身後抱住了他,顫聲道:「阿術真!是我對不住你,這都是我的錯。」

  阿術真對此倒是頗為淡然,並未流露出什麼悲喜之色,既似是自言自語,又似是好心安慰殷錯道:「不,你沒有錯,錯的是我,我早該知道,厄瑟琉說的是對的,我不該心存僥倖,更不該將這些妄念、妄行之事託付在你身上。」

  殷錯聽他突然提起亡母厄瑟琉,不由得一時怔住。

  阿術真笑了笑,笑容中卻教殷錯驟然間十分陌生,是殷錯從未見過的神情,兩人分明近在咫尺,殷錯卻覺得倒似遠在天涯,頓感一片迷惘,恍惚間便放脫了阿術真。

  阿術真說道:「我的過去都像是一場夢而已,我在夢裡都不是我自己,只不過好像是在扮演我自己而已,但其實那又分明不是我自己,但我自己究竟是誰呢?我答不上來。我答不上來,於是我就讓阿密特去答,我以為阿密特能給我答案,但實則阿密特也不能告訴我答案,不過我要一直裝作不知道,偏要將這事情推脫給祂,因為這樣我才敢苟且偷生地活著,不用去想真正的答案。不過眼下的我倒是醒過來了,知道了這只是一場夢——是阿密特在滿月下睡覺所做的一場夢罷了。」

  「他們都說她是個瘋女人,是在胡言亂語,可我卻知道,她說的一切都是真的,他們說的才是假話、是瘋話,是騙我的。我身上流著的是罪惡的血,全是火獄惡魔的血,我是飲她的血、食她的肉才得以爬出來的怪物,我的出生之日,便是厄瑟琉徹底墮入地獄的時候,我在人世間的每一日都在痛苦,自己受苦,也要同時給旁人帶來災禍。我早就不該活在這個世間,可是我為什麼要活在世間?那都不過是因為阿密特一時興起罷了,也是因為我愚蠢、懦弱、自負又輕信而已。」

  殷錯怔怔地看向他,眼眶卻不禁紅了起來。

  阿術真道:「但是不要緊,這些都是假的,這兒的一切都是假的,都是阿密特作弄興起做的一場夢而已——我們仁慈又殘忍的阿密特金烏神,祂只喜歡作弄世人,因為祂是偽神,是罪惡之神,祂也是真神,是世間唯一的神。祂比照自己的相貌,造出了醜惡的世人,依著自己的喜好,造出了醜惡的、虛幻的人間,所以祂也是醜惡的,是虛幻的,是罪惡的,我們也都只是這一場虛幻的夢。」

  殷錯看著他,卻是無言以對。

  阿術真說道:「我是阿密特虔誠的信徒嗎?大概是罷,沒有祂,我又怎會活到今日呢?但那又怎麼樣呢,阿密特最喜歡的就是捉弄祂的信徒,祂還喜歡作惡,也像是祂的信徒一樣,一邊作惡,一邊還要滿口仁義道德地假慈悲。」

  他緩緩低下頭,凝視著殷錯,伸手撫了撫他的臉頰,又像是茫然,又像是帶了幾分笑意,說道:「我想我原先是很怪你的,不,我應當是該很恨你的,我想倘若我一早就知道那時的境遇,我應當在見你的第一面便立時殺了你,再不能讓你巧言令色地在我身上給我施行異教徒罪惡的的巫術——我知道那是巫術——是亡靈、是厲鬼教的巫術。阿密特救不了我,誰都救不了我,這多可笑。不過眼下這些都不要緊,我不在乎了。」

  殷錯說道:「不是這樣。」

  阿術真看著他,又自哂似地笑了笑,只說道:「算了。」

  殷錯問道:「你眼下去做什麼?」

  阿術真說道:「你安心罷,我既已記起來了這些舊事,知道闊連是這副嘴臉,又怎麼會再聽他驅使賣命?他想圖他的霸業,與我卻是再沒有干係,我要去救孛爾卜麗。」

  殷錯心下一凜,也不免對孛爾卜麗心生愧疚,但隨即又想到闊連算計孛爾卜麗、吃阿那部的「絕戶」本就是唯恐被孛爾卜麗分權,倘若阿術真當真能救出孛爾卜麗,兩人分庭抗禮,白狄勢必大亂,於大楚確是良機,便立時說道:「好,我跟你一同去救她,此事本也與我脫不了干係,我自當竭力匡救彌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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