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後記1:歲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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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Pluto

  小說還沒發給過來時,草叔說:「到時候幫我寫篇東西吧。」

  我一口答應。相識六年,大到他給我長篇小說劈頭蓋臉毫不留情的修改意見,小到他吩咐我給那些我根本不認識也可能一輩子都不會認識的作者的寫書評,我都從未拒絕——更何況是他自己創作的小說。

  而刨除「無法拒絕」這個有些無奈的理由本身,在他說出「小說修改完成」六個字的瞬間,我隱隱感到有種消失已久的氣息在奔流復回。當那句在我記憶中盤踞的「我強烈意識到再過一年我就得從學校里徹底滾蛋」再次跳入視線,我的手竟然在微微顫抖。

  那日我讀稿至深夜,然後在微博上寫下這樣一句話:

  「看到你五年前的小說,我非常想哭。」

  書評說白了就是個載體,能讓我藉此梳理與小說本身八竿子打不著的情感,如同餘秋雨總愛在青歌賽上拋開環節本身梳理體系。這多少也算個技巧。

  可給草叔的書評,只要一動筆,我就會不由自主地把技巧忘掉,變得掏心掏肺——那時我就明白,也許自己這輩子都無法把他和他的小說分割開談了。

  早在我們互不相識的二零零四年,這部作品的初稿就已完成。相識後不久,我偶然得到此稿,欣喜若狂——直到現在,認識年輕作者於我都是驚喜,更何況當年還只是一個虛榮心嚴重、因為偏科導致在班級地位不高的初三學生。

  次日我把稿子帶去學校一通炫耀,誰知竟為自己招來「橫禍」——還沒讀完,就被身邊一男生強行奪走。次日他滿臉憔悴地告訴我,在昨夜的閱讀過程中,他數次把頭蒙進被窩痛哭失聲。「這部愛情小說寫得也太動人了吧。」這是他的原話。

  這個反應讓我驚喜之餘又頗感詫異,緊接著他又說:「像你這種沒經歷過愛情的人根本不懂,所以還是乾脆別讀了,就送我吧。」

  我從此再沒見過那部稿子,後來我們畢業,失去聯繫。或許因為那句「你這種沒經歷過愛情的人根本不懂」給了我不良暗示,從那之後我對一切與愛情有關的小說和電影產生了巨大抗體,逢看必睡,屢試不爽。

  如今我自覺在人情世故方面比以前通透了點兒。懷著「雖然沒遇到過什麼像樣的感情,也多少有了些大差不差的揣摩」的心態我重讀了這部小說,過後卻猛然醒悟:那個男生之所以痛哭,不過是因為這部小說的某些部分滿足了他當時的心情與訴求。換句話說,是他自行提取了書中與自己經歷的相似之處加以無限放大。可相對於整部小說,這種方式可能會造成一次徹頭徹尾的誤讀。

  在我看來,「愛情」不過是作為切入點,以防在觀點闡述時顯得空泛。而他透過愛情真正想寫的,其實是那段時光,那片環境,甚至是那個時代——從這點來說,將它定義為「愛情小說」,無疑是辱沒了作者的野心。

  相比起蘇揚和童小語的愛情,書中所描述的那個時代才是我的興趣所在,這源於我對舊物向來有很深的執念。那時安妮寶貝還執著於哈根達斯棉布裙子、少年文學剛剛同韓寒一起橫空出世、郭敬明純真地用四十五度仰望天空,草叔也在榕樹下論壇將「寂寞疼痛」辦得水起風生——這些概念在經歷了十年沖刷之後尚且能為當代年輕人帶來如此強大的衝擊力,更別說是放在十年前。

  我曾無數次將那個時代幻想為江湖,雲波詭譎,高手隱藏於山野,劍藏於鞘。不出手則已,一出手,便是濺血封喉。

  江湖不太平,連平民百姓都要跟著受影響。在對小說的插圖風格進行討論時我說:「如果讓我做插畫,就一定會把你的人物畫得適當扭曲,身體的扭曲是他們心靈的寫照。在面對愛情的時候,尤其如此。」

  專業習慣強迫我的大腦在閱讀時不斷建立等式或不等式——那個時代的年輕人會否因為新鮮事物出現的頻率太高而應接不暇?當出於對信息的渴求把這一切囫圇吞棗照單全收之後,會否出現一定程度上的心理扭曲而不自知?不自知的心理扭曲對他們的工作戀愛甚至人生究竟會產生何種影響?最重要的是,那個年代又是否會成為一枚鐵印,烙在他們身上,不痛不癢,但就是去不掉?

  最近我在思考這樣一個問題——如何才能克服性格局限,塑造、而不是意淫出一個主人公。這個問題困擾著我,讓我無比痛苦。是這部小說的出現讓我意識到,性格局限的存在不僅出現在塑造人物方面,根本上取決於異性間認知與同性自我認知的差異。正如男人很容易把女人塑造成蕩婦或者聖母,而女性心中的好男人在純爺們心中可能就是個娘娘腔。

  而在面對同性角色時這種幻想就徹底消失了。女作者毫不留情地描寫女主人公的斤斤計較,男作者毫無掩飾地敘述男主人公旺盛的荷爾蒙,沒有人能從心底徹底認同比自己優秀的同性,更何況這個人物只在小說里存在。這種毫無幻想甚至充滿貶低的狀態下創作出的主人公未必迷倒眾生,但一定足夠動人真實。小說中需要那樣的人物,生活亦然。

  小說中的蘇揚有一股原始的野性,他像一株野草,寂寞地成長,生活,扯淡,宣洩,哭泣。印象最深的一個細節是他在地下室用打火機一下一下燒著鼻涕蟲的那個夜晚,青煙冒出蟲子消失的瞬間我竟也莫名感傷。那時我忽然有些理解這個不靠譜的男人。無論女人、打火機、還是鼻涕蟲,都不重要。他需要的無非只是一個出口,讓他盡情宣洩這個世界「賞賜」的,痛苦。

  在即將被大學的專業「摧殘」成情節控的今天,我想客觀地說:同他之後創作的一系列的小說不同,這部的戲劇衝突並不激烈。然而他充沛的情感已經可以讓人忽略這些,甚至可以忽略掉那些偶爾閃過的瑕疵與不足。

  接下去又是老生常談了。

  和草叔相識六年。「六年」總被我強調——與人生相比,六年很短;但與缺點的暴露相比,一天都顯得格外漫長。我深知自己的性格缺陷在何,年少時不知隱藏,一度搞得眾叛親離;成長後懂得收斂,與人交往客客氣氣,時間久了也頗認識一批朋友,聊得開心,玩兒得快樂。

  可我永遠明白草叔和他們的區分度。在我所有朋友里,他是唯一不幸見過我所有缺點,卻又能無限容忍我的。很多時候聽到陌生人說「我好羨慕你有草叔」或者「我好羨慕你們的友情」,我的心情都非常複雜。其實我給他的心裡添了很多堵。我會因為一些很小的事情跟他爭執,比如他沒有按時看我推薦給他的電影,忘記了我的生日,或者把我的連結放到了第二個。

  而他常說的一句話是:「你是小孩子,不跟你一般見識。

  生日那天他為我發了條很煽情的微博,我給他回:「我在你面前已經把所有缺點都暴露了。你也差不多吧。只有這樣還不嫌棄才是好朋友啊。」

  這六年,我們共同經歷的事不少。我看著他一步一步走到今天。近幾年他有了穩定的愛情,繼而有了穩定的工作和生活。在順利完成從作者到編輯的身份轉換之後,應付我那句「你在忙什麼」的回答也從「我在寫小說」漸漸成了「我在看稿子。」再緊接著,就是結婚,買房,買車,生子。有時想來,我都會替他覺得幸福。

  除去他越來越少地寫作。

  如果記憶沒發生混亂,我足有三年沒聽他聊起自己的小說,用他之前常有的語氣和激情,仿佛自己的情節完全天下無敵。還記得零六年我中考結束,他來青島看我。在八大關,我們吹著海風,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他給我講起自己十年前寫的小說。他說那是個三伏天,自己就趴在桌子上,汗流浹背。後來,他把新出的書送我,我給他畫素描,他就在一旁看書,忽然笑出聲:「我的小說寫得太好了,我看的時候都被逗笑了」——這是他的原話。他眼睛裡的神采我到現在都記得非常清楚,忘也忘不掉。

  我常說「你快點兒寫小說呀,寫啊寫啊。」他總是很無奈:「我也想啊,寫不出來咋辦呢?」時間久了我也不再多說。不僅僅因為他曾向我提起「大多數作者在成為編輯之後,都寫不出小說了。」更因為我理解那其實不是自覺放棄,而是潛移默化地,這東西就會從習慣乃至生命漸漸退化成摯愛,再萎縮成愛好,等有朝一日發現連愛好都算不上的時候,它就徹底離你遠去了。這一切都發生得自然而然,中間過度之流暢猶如出自大師之授予,痛苦自然不會有。刨除年齡的承載力,編輯本身也是個消耗激情的職業。

  我的腦海中剛剛浮現出飛機在雲中穿梭的情形:一切都是霧茫茫的,人們只知飛機飛得很高,除此卻也不過是霧裡看花了;然而我所希望的,其實是那架飛機永遠不要進入雲層,永遠只處於上升過程——陸地上的一切都能看得見,並且,永遠在向前,向上。永遠有希望。這是多麼好的一件事。

  下面這些話是想對草叔說的:

  以上兩千多字可以用來闡述為什麼當我收到你的小說時會「非常想哭。」不裝嫩,不造作,甚至連基本的矛盾衝突都少之又少,但是卻偏偏很好看,很用真感情的小說。

  我已快長到你與我相識時的年齡,你也步入而立。或許在你眼裡,這本小說的出版不過是紀念,或者結束。畢竟以你早過了靠寫作療傷的階段。可作為朋友,我真心誠意地希望你能將它當做新的開始。儘管,這也許只是一個存在於我幻想中的美好願望。

  2011年4月18日星期一

  凌晨2: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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