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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邊走邊想,盛家即將離開上海,那麼盛清讓呢,也要一起走嗎?他剛剛在電話里講的,就是關於盛家工廠搬遷的事嗎?

  上了頂樓,她放緩腳步,摸出鑰匙打開門,室內速食麵的香氣已經冷了,浴室水聲也停了,屋子裡安靜得令人詫異。

  宗瑛小心關上門,走幾步便看到在沙發上側躺著的盛清讓。

  他洗好澡換了身睡衣,頭髮還未徹底擦乾,倒頭就在沙發上睡著了。

  宗瑛走到他跟前,俯身想喊他起來,但她連喚幾聲「盛先生吃飯了」,盛清讓的眼皮卻始終耷著,呼吸很沉。

  他太累了,睫毛上壓著重負,一隻手握成拳收在胸前,另一隻手搭在沙發上,手背的傷還沒有痊癒。

  宗瑛沒有再喊他,給他蓋了毯子,又拿過搭在扶手上的毛巾,小心翼翼替他擦了擦頭髮,手指無意碰到他的臉,只覺得他皮膚好冷。

  太陽越升越高,秋風也烈。

  這時公共租界的盛公館裡,一家人圍坐在餐桌前,連一頓早飯也吃不安生。

  從工廠搬遷那天開始,大嫂就通知了家裡人隨廠撤離上海的決定。也正因為這個決定,打破了這個家短暫的和平表象。

  為舉家搬遷鬧不愉快,除了錢的事,便只剩遷移目的地了。

  二姐死活不同意去內地,她講:「上海遭難,內地難道就是保險箱?反正我是不會去的,我要帶阿暉去香港,我也不會讓清蕙跟你們去。」

  大嫂對此也並不強求:「你不想去,我也不會強求,但清蕙一定要跟我們走。畢竟她還帶了兩個孩子,你們到了香港,恐怕很難有精力去照顧。」

  二姐瞪眼:「誰說要帶那兩個小孩?!清蕙收養他們不過是一時興起,你們竟當真!她帶兩個拖油瓶,將來怎麼嫁人?何況她現在書還沒有讀完!上海的大學現在也不能讀了,她跟我們去香港讀書最好不過。」

  大嫂回:「我已經安排好了,清蕙到內地,孩子由我們照顧,老三能夠幫她聯繫學校,她仍可以讀書,將來想結婚仍可以結婚。」

  都是為老么考慮,卻硬是生出分歧。

  你一言我一句地針鋒相對,最後連大嫂都有了怒氣。

  一直悶頭吃飯的清蕙,霍地抬頭賭氣道:「你們能不能不要替我做決定?我哪裡也不想去,我就要留在上海,我只想留在上海!」

  她說完拍下筷子,起身匆匆上了樓。

  客廳里安靜了片刻,卻馬上又起爭執,只不過這回還多了二姐夫和大哥的加入。

  男人們悶頭抽菸,餐桌上瀰漫的煙味,頓時蓋過了飯菜的香味,室內一片烏煙瘴氣。

  大嫂起身整了整衣裳,肅聲道:「我現在去工廠善後,希望家裡不要再生事。」

  她走出這煙霧,喊姚叔開車去工廠,大門開,大門關,汽車聲音遠去,客廳里的男人們接連散去,孩子們也被傭人帶走,只剩二姐在餐桌前坐著。

  這時奶媽快步走過來,同她講:「阿暉小少爺還是沒有胃口,這可怎麼辦呀?」

  阿暉上次得了霍亂,好不容易撐過來,眼下大病初癒,身體虛得很,正是要補的時候,他卻一點胃口也沒有,整日有氣無力臥床待著,問他也難得講一句話。

  二姐臉上現出明顯的焦慮,她攏攏披肩起身上了樓。

  到自己孩子面前,她才將帶刺的外殼卸掉,看他一臉蒼白病容既心疼又自責,最後低頭柔聲問阿暉:「告訴媽媽,你想吃什麼?」

  阿暉想了好半天,才低低講了一句:「我想吃……想吃奶油蛋糕。」

  二姐答應下來:「好,媽媽馬上給你去買。」

  她叮囑奶媽給阿暉餵點米湯,自己則回房間換了身衣服。

  去年做的衣服穿在身上,腰身明顯寬鬆了一圈,對鏡子照照,下頜尖尖的,頭髮也有好一陣子沒去修整了。

  她嘆口氣,拿上小皮包下了樓,跟傭人說:「叫姚叔去開車。」

  傭人回她:「姚叔剛剛開車送太太去工廠了呀。」

  她這才想起大嫂剛剛出去了,只好說:「那幫我去喊個人力車。」

  傭人很快幫她叫來一輛車,秋風颯颯,即便有太陽照著,也是有點涼了,車夫倒還是露著胳膊賣力拉車。

  一路奔至霞飛路,阿暉鍾愛的那家西餅店卻緊閉著門,二姐下車反覆確認,門鎖落在外面,玻璃櫥窗裡邊空空蕩蕩,看來有陣子不營業了。

  車夫問她:「太太你要買什麼呀?」

  二姐皺著眉不耐煩地回說:「奶油蛋糕。」又抱怨:「又不是戰區,關什麼門停什麼業?!」

  車夫便講:「要買奶油蛋糕啊?新垃圾橋附近有家店開著的呀。」

  二姐一聽,急忙忙又坐上車:「快點帶我去!」

  人力車載著她在秋風裡奔馳,蘇州河裡浮著屍體,北岸的炮聲間或響起,租界和戰區的交界,藏著零星衝突。

  太陽移到了當空,又不慌不忙地往西斜,盛公館裡最後一點蟬鳴聲疲倦地歇下來,午睡的人早就醒了,孩子們在花園裡捉迷藏,清蕙坐在客廳里看書,一直聽傭人嘀咕「二小姐去買個蛋糕怎麼還不回來」。

  她聽得煩了,擱下書,客廳里的座鐘鐺鐺鐺地打了五下。

  清蕙起身去小花園裡喊孩子回來,待他們都到了樓上,她一個人在門口踱了會兒,想了半晌,快步走回室內打了個電話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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