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您還記得母親的樣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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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纘到達正院書房,蘇綬正好見完客,送江枚出來。

  看到屋裡桌上擺著只兩尺來長的錦盒,蘇纘未免問起來由。蘇綬眉間聚著郁色,隨後便把江枚幾次三番請他把呂佩引薦給張閣老的事說了。蘇纘聽說與自家無關,也懶得深究其因,隨後把羅智遣使人去鋪子裡尋釁之事細細道來。

  蘇綬完全聽呆了!「你說的是婼姐兒?」

  蘇纘直身:「不是她還有誰?今日之事可是鋪子裡所有人看見的,據說附近的人們還開始傳頌起婼姐兒的果敢,今日要不是她在那兒,憑掌柜的怕是還不好裁決!——哎,你要是不信,這就把她傳過來問問,不就行了?」

  ……蘇婼著實是沒想到蘇綬會尋她說話。日理萬機的蘇大人找她,這還真是讓人受寵若驚呢。

  不過既然尋了,那就是再意外也得去不是?

  到了書房,門是開的,直接進去,書案下方坐著的蘇纘當先站起來:「婼姐兒,你今日可是去了東安街上的鋪子?」

  原來是為這事。這倒也不算太意外了。

  蘇婼點頭,然後坦然看向蘇綬,喚了聲「父親」,然後答:「女兒今日確實到了東安街,本是想隨便逛逛,誰知道就遇上了有人來尋釁。因為實在看不慣對方撒潑,就以蘇家大小姐的身份出面說了幾句,此舉約是不妥,女兒在此請父親降罪。」

  蘇綬凝眉:「伱哪來那麼大的氣性,當著那麼多人面就與人叫板?」

  「他們還揣著武器,擺明是來鬧事的,女兒確實也很害怕。不過,如果不當場揭穿他們,那毀壞的就是蘇家的名聲。外人會相信他們說的,這對蘇家很不利。」蘇婼垂著頭,眼觀鼻鼻觀心,「此事的確是女兒莽撞,下次再也不敢了。」

  蘇綬原是聽蘇纘講她在鋪子裡勇斗惡徒,恍如聽到了一個不認識的人,此時看她這低眉順眼的樣子,一時竟又不知該怎麼往下說了。

  蘇纘忍不住:「婼姐兒,你父親沒說要怪罪你,只是喊你來問問情況。你從前溫順得很,如何忽然就如此強硬起來?」

  蘇婼微笑:「從前溫順,是因為有母親替我擔著護著,如今她不在了,我得學著應對一切呀。」

  她話倒是說得隨意,蘇綬這邊聽了卻立刻凝住了目光……

  蘇纘忙道:「你這話說的,難不成偌大一個蘇家,還沒人護你了不成?」

  蘇婼扯了扯嘴角:「二叔,我沒有這樣說。」

  沒有這樣說,但是明擺著就是這個意思!

  蘇纘看了眼蘇綬,低頭咳嗽了一聲。還說這丫頭沒變?從前是軟麵團兒,如今不但強硬,倒還學會綿里藏針了。

  不過在她這番話下,他也沒辦法反駁啊,早就提醒過她爹讓他也關心關心她,是她爹不肯,這不落了埋怨也活該。

  蘇綬目光微凜,緩緩沉氣:「老二你先回去。」

  「咹?」蘇纘抬頭。

  對上蘇綬目光,他立刻明白了。清著嗓子道:「你們慢慢聊。」隨後走了出去。

  走出去之前,還順道把門給帶上了。

  蘇綬看著光線都暗了一半的屋裡,由著這股靜默泛濫了一陣,隨後才問:「你哪來這麼大氣性?」

  男人的聲音像石頭一樣沉重落下,個個字透著他的不愉悅。

  「女兒知道不該,所以誠心請父親降罪。」

  「我沒說鋪子裡的事,是說你剛才的話,」蘇綬聲音不帶一點起伏,「你是對蘇家有意見,還是對為父有意見?」

  蘇婼覺得有意思極了。她唇角噙著不著痕跡的笑意:「父親這話女兒哪裡擔待得起?從小母親就告訴我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道理,只要我一日還姓蘇,就得維護蘇家的名譽尊嚴。

  「因此今日之事我也是照著母親的話做的,倘若哪裡不正確,便請告知,女兒改正便是。又何至於說對蘇家有意見?

  「至於父親,您是我生父,賜予了我血脈骨肉與這身榮華,我更是談不上對父親有不敬之意。」

  蘇綬漸漸蹙緊了雙眉。

  她就站在案側簾櫳下,離他不過三四尺遠距離。這距離近到在午後的日光漫射下,連睫毛都能看得根根分明。

  但是蘇綬卻忽然覺得她十分陌生。

  印象中她確實不是這副伶牙俐齒的樣子,她臉上明明有著冷漠,疏離,甚至似乎還有幾分不屑,但是你又壓根沒法直接指出她哪裡不對!

  而她一口一個「母親」,更讓他心下煩悶。「在莊子裡住這半年,倒是把性子給縱野了。一個大家閨秀,不該於人前如此拋頭露面。回去抄十篇《女訓》!」

  「是,父親。」

  她從善如流,垂首屈膝,說不出的溫和恭順。

  蘇綬像是被一拳捅到了肚子上,傷的不尖銳,不適之感卻又漫向四肢。

  看著她四平八穩走向門口,他陡然又把她喚住:「言語有失,再加抄十遍!」

  蘇婼門下頓了頓,然後回了頭:「父親還記得母親的樣子嗎?」

  蘇綬凝眉不語。

  蘇婼便笑了一下,望著窗外葳蕤庭院說道:「都說一個人真正的死亡,是被世人所遺忘。如果這個說法正確的話,那在父親的心裡,您的髮妻謝氏,應該是早在嫁給您的那一天就已經死去了吧?」

  蘇綬神情變得陰沉。

  蘇婼卻依舊唇角帶笑:「母親在世的時候,若是也像父親今日這般不分青紅皂白地加以懲戒我,那我八成會比今日更莽撞無狀呢。

  「可我長到十五歲,才莽撞這麼一次,父親就受不了。那麼父親可想過那十幾年裡,母親替父親擔下所有的養兒育女之責,期間又承受了多少?」

  蘇綬攥緊右手,身軀已然挺直。

  蘇婼撫著身邊紅木花架:「母親在世時,這書房裡的一桌一椅,她日日都要親自擦過。從前以為她是太過思念父親,如今想來,那應該只是日子太長,太難打發了吧?」

  把手從花架上收回,她又看向蘇綬:「母親在時,這《女訓》我是一次都沒有被罰抄過,沒想到平生第一次被罰抄,竟是因為替蘇家出頭,以及在父親面前提到了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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