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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你小心!」方近賢只能虛虛的扶著。
方亞楠自己坐上了床,與旁邊的兒女一起長長的吐了口氣。
「那媽你睡吧,」江謠見狀也不留了,「我走了啊,過兩天來看你。」
方亞楠什麼也不想說,自顧自擺擺手。
方近賢和江謠一起關了門出去了。
燈關上後,方亞楠在床上躺了一會兒,還是覺得心潮湧動,她下意識的朝枕頭旁探手,摸了個空,這才想起自己手機沒有拿,應該還在客廳。
她看了看門,又看了看輪椅,還是決定自己起來拿。
雖然「兒女孝順」,但她還是開不了口使喚他們。
她艱難的爬下床坐上輪椅,緩緩推門出去,剛挪到拐角,卻聽到江謠的聲音。
她竟然還沒走。
江謠在哭。
「姐,人到年紀了,沒辦法的。」姜多多低聲安慰著,「媽身體還好,萬幸了。」
「連點準備都沒有。」江謠抽噎著,「以前頂多忘性大,但是……連我們都不記得了。」
「醫生說以後只會越忘越多,」方近賢聲音低沉,「媽算不錯的了,人家老人家得了這個病,都只管自己記住的一部分,其他忘掉的,通通不承認,固執得很。你看媽多清醒,還知道自己問。」
「我知道,我就是難受。」江謠道,「媽那麼要強一個人,以前我們開玩笑,她都說一點也不想爸的。你們看現在,第一件事就是……唔……」她輕輕啜泣起來。
「哎,到底那麼多年夫妻,感情怎麼可能說沒就沒。」姜多多只能安慰,「我看媽跟小鶚處得挺好,以後讓小鶚多陪陪她。」
「那不行,」江謠居然一口否決,「小鶚高二了吧,正是最關鍵的時候,我這兩天抽空過來,帶她到老朋友那兒轉轉,讓他們一起給她回憶回憶,能想起一點也行。」
「姐你們最近年末要審計了吧,這麼忙,抽得出空嗎?」
「可以的,沒事。」
「哎,這個我也幫不上忙。」姜多多難過道。
「多多,這幾天辛苦你了,等我空下來,就把媽接回去。」
「你說什麼呢姐,這不也是我們媽嗎!而且媽還挺好伺候的,我之前聽別人說了些,心裡卻是有點慌,現在覺得還好了,就住我們這吧。」
「我就是覺得不好意思。」
「別客氣了……」
外頭他們悉悉索索說著,方亞楠偷聽了會兒,心裡也很沉重。
她對他們並沒有那份「母愛」,可卻反向受到了他們的親情,這份感情沉甸甸的,但凡有點同理心都不會視若無睹,所以連她聽了都難受起來。
她忽然想到了自己的外婆,在去世前,也是混沌了好長一段時間,那時候家人每每去看她,第一件事就是大聲的喊她,喊完又大聲的介紹自己,如果她有反應,便歡欣鼓舞,甚至發小視頻跟其他親戚嘚瑟「外婆/媽記得我!」,可絕大多數時候,外婆都是沒有反應的,只是茫然的看著你,有時候還會問「啊,哪個?」,這時候,場面便會如換了黑白濾鏡一般,突然蕭索起來。
那時候的自己很難受嗎?
或許確實難受過的吧,但老人家混沌了太久,久到連這份難受,都習以為常了。
可能媽媽曾經,也是這般偷偷哭過的吧。
方亞楠不知道是自己心軟還是老方亞楠的心緒作祟,她本來就並不平靜的心再次酸軟了起來,她實在不好意思再出去,只能悄悄回到房間裡,再次爬上床。
閉上眼睛,腦子一亂團亂麻。
一會兒是外面「兒女」的相互安慰,一會兒是自己還能不能回去,一會兒是江岩。
最終,思緒全部定格在了江岩上。
她有些緊迫感,很焦躁。
方亞楠感覺自己被老天強塞了一個責任。從她的角度看,或者說從目前她和江岩雙方看,大家都還是不是很熟。
結果突然之間她要想辦法去拯救他了。
可是這樣的拯救真的好嗎?如果她早早提醒江岩去體檢,去查出潛藏在身體裡的疾病,他縱使做了,真的會改變未來嗎?
如果改變了未來,那現在的這個家庭又會是什麼樣子?那時候方鶚還沒出生吧,這個孩子會存在嗎?
她很難不去考慮自己看過的那些穿越故事,腦子裡甚至冒出了「祖父悖論」這種術語,一時間心煩意亂。
此時她不得不慶幸自己是個老年人的身體了,即便滿腦子混亂,她卻沒這個翻來覆去的力氣,硬躺著硬躺著,終究還是睡了過去。
第二天大清早,她便醒來了。
老年人睡眠淺,天剛蒙蒙亮她就醒了,很悲愴的看著天空逐漸變得亮堂,外頭開始響起其他人的動靜。
方近賢先悄悄開門,見方亞楠醒了,便把她扶上輪椅推出去,推到洗漱台,方鶚正在刷牙,瞪著迷濛的眼睛看過來。
「奶奶早,」他咕嚕嚕的說。
「小鶚,給奶奶弄牙膏牙刷。」方近賢在系領帶,「奶奶以後歸你管了啊。」
「啊?」方鶚一點不避諱當事人在場,長長的啊了一聲,滿臉不情願。
但啊歸啊著,手已經很自覺地給方亞楠拿了牙杯牙刷,擠牙膏。
嘴上還在不滿:「不是說給奶奶買了智能牙刷嗎?」
「昨天回來急,忘拿了。」方近賢理直氣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