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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可真是三天三夜也說不完啊,孩子。」

  那是的。

  他在海棠院整整八年,都沒有聽夠祖父的那些事。

  他身披盔甲,身姿挺拔如蒼松,氣勢剛健似驕陽,劍眉下一雙虎目炯炯有神。

  他單槍匹馬衝進蒙古兵的敵營,一把大刀連挑四十二人;

  他用兵如神,一步一步逼得大齊君主棄城而逃;

  他……

  他……

  他……

  他終於在白髮蒼蒼的年紀,戰死了。

  「三爺啊,外頭冷,咱們就在這車裡看看算了,別又染上風寒,讓老太太、太太擔心。」

  謝知非搖頭,執意要下車。

  這時,路邊已經擠滿了人,都踮著腳、勾著頭在等扶棺的隊伍。

  等好久,才看到遠處有軍隊駛來,為首的人舉著一面旗,旗上赫然飄著一個「鄭」字。

  「來了,將軍回來了。」

  人群中,也不知道誰喊了這一嗓子,百姓們紛紛下跪,有的開始抹淚,有的開始小聲抽泣。

  謝知非沒有跪,就這麼直愣愣地站著,看著那面旗。

  爹說過,鄭家的第一面旗,是他的娘,也就是將軍夫人親手繡的。

  夫人是個膽小的女人,雷打得響一點,都要鑽進男人的懷裡,卻在一次大軍出征前,駕馬而來,攔住男人,扔給他一個包袱。

  包袱里是一面旗,正面繡一個「鄭」字,反面繡「平安」二字。

  辭家戰士無旋踵,報國將軍有斷頭。

  鄭玉,你要平安回來。

  黑色的棺槨越來越近,連謝小花都開始抹淚。

  謝知非卻一滴淚都沒有。

  他只存在在父親的故事裡。

  故事裡,他是個頂天立地的大英雄,英雄離他很遙遠,祖父離他很近。

  可祖父不喜歡他,不喜歡淮右。

  祖父把他們拘在海棠院,連門都不給出,怕他們這對雙胞胎,克了他,克了鄭家。

  這算什麼大英雄呢!

  然而血脈是相通的,棺槨在他面前緩緩經過時,他突然感覺到一股巨大的悲痛,眼淚流下來。

  他想到每年的七月十五,他和淮右生辰當天,祖父都會派人送來兩把小小的金鎖。

  金鎖上刻著四個字:長命百歲。

  謝知非想到這裡,再也坐不住,起身打開門,衝進了風雨中。

  「謝五十?」

  「三爺?」

  裴笑一臉納悶地看著晏三合:「他怎麼了?」

  「沒怎麼。」

  晏三合緩慢的呼吸,「朱青,送嚴喜回殿下身邊,就說是三爺說的,讓殿下不必為難他。」

  說罷,她也徑直走進了風雨中。

  屋裡的人面面相覷。

  丁一想追過去,卻被朱青用眼神止住。

  「嚴公公,我們走。」

  朱青扶起嚴喜,打傘離開。

  李不言等人走遠,拳頭往小几上一捶,恨聲道:「你們知道我最噁心的是什麼嗎?」

  裴笑:「什麼?」

  「就是那些人既做婊、子,還要立牌坊。」

  李不言氣得太陽穴兩邊暴出兩根青筋。

  「老將軍藏著晏三合是有錯,但晏三合只是個女子,又不能做皇帝,能掀起什麼風浪?

  先太子最後一點血脈,他都要趕盡殺絕,忒他、娘的心狠了。

  他滅鄭家滿門也就算,還栽贓到吳關月頭上,忒他、娘的噁心了;

  他殺老將軍也就算,還榨乾老將軍最後一點用處,忒他、娘的齷齪了。

  也難怪戰馬都萎,要我說啊,還救什麼救,都萎了才好呢!」

  要是換作從前,裴笑定會咬著牙,喊一聲:「姑奶奶,你可少說一句吧。」

  但此刻,裴笑不僅沒有攔她,反而輕輕附和了兩個字。

  「過了。」

  ……

  風雨中,謝知非聽到身後有腳步聲,頓足,扭頭。

  幾丈之外,晏三合紅著眼圈看著他。

  他這才察覺到,比起自己心裡的那點痛,這丫頭才是最煎熬的。

  因為她的身上,又多了一條人命。

  謝知非折回去,手一伸,將她攬進懷裡,有些消瘦的下巴輕輕蹭著她的頭髮。

  「我就是心裡悶,出來透口氣。」

  「我也是。」

  「嚴如賢能說出那樣的話,可見他把鄭家的事,都告訴了老將軍,我不敢想像老將軍聽到後,會是怎樣的痛不欲生。」

  「我也是。」

  「我不敢想像在黑山城,老將軍是懷著怎樣的心情,用手裡的那把長刀,一刀一刀殺敵的。」

  「我也是。」

  「我更不敢想像,他閉上眼睛的最後一瞬,心裡是不甘,是恨,還是解脫?」

  「我也是。」

  「晏三合。」

  謝知非的聲音被風吹得近乎支離破碎。

  「將軍百戰死,但不當這樣死,這樣死,和謀殺有什麼區別?」

  都是因為我。

  是我害死了他。

  晏三合咬著牙,在心裡一個字一個字地說。

  她雙手死死的揪著謝知非的衣衫,臉緊緊地埋他懷中。

  眼中慣有的清冷不見了,血色湧上來,將她黑沉的眸子一點一點暈染,眼底迸射出孤注一擲的恨、怒、還有瘋狂。

  本來就大的雨,忽然變成了傾盆而下,夾雜著電閃雷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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