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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縣令管著陸家的採石,陸家從前送銀子,如今那縣令胃口大了,銀子、女人都要。

  她說,那縣令不是什麼好東西,也從來沒把她當成人看過。

  說著,說著,她嚶嚶嚶哭起來,哭自己命比黃連還要苦,然後,她變戲法似的拿出一隻匣子,狠狠的砸在他懷裡。

  「滾吧,你個小雜種,滾得遠遠的,一輩子都不要回來。」

  他打開匣子一看,裡面靜靜的躺著幾張銀票,一瞬間,他鼻尖又聞到了娘的味道。

  「你到底跟不跟我走?」

  「跟你去要飯啊?」

  女人搖搖晃晃站起來,咯咯笑得直喘氣,「老娘好日子還沒過夠呢!」

  他急了,「那你說,我到底是誰的兒子?」

  她突然轉過身,眼神兇狠地看著他。

  「你就是個雜種,野狗,是個地地道道的畜生,你誰的兒子也不是,他們不配,誰都不配,沒有人配……」

  月光下,三十出頭的女人,腰肢依舊很細,頸脖纖長,皮膚白得像玉一樣……

  陸時不知為什麼,眼眶突然有點發熱,有什麼東西要從裡面湧出來。

  他沒好氣道:「別死得太早,說不定我這個雜種,還真有讓你榮華富貴的那一天。」

  「我呸!」

  女人朝他碎了一口,「做你的春秋大夢呢,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個。」

  ……

  十六歲零二個月。

  在一個秋陽高照的日子,陸時大搖大擺的走出陸府,到街角雇了一輛馬車,直奔揚州。

  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無賴是揚州。

  石場的那些漢子們說,揚州的瘦馬都是人間尤物,他得試一下自己真太監,還是假太監。

  陸時不知道男人對這種事情,是不是都是無師自通,反正他是。

  他感覺自己像冬眠了數年的蛇,一下子被喚醒過來。

  從那天起,揚州的歡場上,多了一個年輕英俊的書生。

  這書生有一副像採石漢子的健碩身材,她們為他爭風吃醋,為他要生要死。

  陸時有生來第一次,被這麼多人圍繞著,愛慕著,這裡沒有人叫他野種,雜種,小畜生,她們都含情脈脈的喊他陸郎。

  陸郎,哪裡不舒服?

  陸郎,你怎麼不開心?

  陸郎,你別走,你走了,我就活不成!

  這便是所謂的溫柔鄉吧!

  陸時心想:溫柔鄉,英雄冢,反正我又不要當什麼英雄好漢,便是死在這裡,這輩子也值當了。

  直到有一回,他把相好的妓女拎到床下……

  妓女的床邊,豎著一張銅鏡,他一回頭看,忽的一道閃電劈過來,劈得他魂飛魄散。

  他這是在哪裡?

  他在做什麼?

  他怎麼像一條發情的野狗?

  他這個樣子,和陸府大爺有什麼區別?

  陸時倉皇而逃,磅礴的大雨中,他像瘋子一樣奔跑,吼叫……

  一夜風雨後,溫柔鄉里那個人見人愛的陸郎沒了,有的只是個失魂落魄的讀書人。

  這一天,陸時已滿二十。

  他做了四年只有黑夜,沒有白天的情場浪子,最後全身上下的家當,只剩下二兩碎銀子。

  他揣著這二兩銀子,悄無聲息地離開了揚州府,沿著京杭運河往北走,目的地還是京城。

  一路替人寫過家信,做過碼頭的搬運工,當過乞丐,替人押過鏢,還在土匪窩裡被打得死去活來……

  抵達通州時,已經是兩年後,他身無分文,又累又餓,渾身高燒,昏倒在靜安寺的門口。

  不知過了多久,感覺有一隻手撫上他的額頭。

  那手很軟,很暖,他心裡無限委屈,呢喃了一句:「娘,我冷。」

  醒來,是在一間齋房裡,房裡沒有掌燈,黑漆漆的。

  眼睛看不見,耳朵特別好使,外間的聲音聽得一清二楚。

  「那人怎的還不醒,都兩天了,害得我不能找人耍,白白耽誤兩天的工夫。」

  「都是那唐老爺瞎管閒事。」

  「管閒事也得分人,像這種有手有腳的上咱們寺里,多半不是什麼好人,在外頭惹了禍,來咱們這兒躲禍哩。」

  「少說兩句,左右就這幾日,等人醒了,趕緊打發走。」

  「餓了,去灶間偷幾個地瓜吃。」

  「那這兒呢……」

  「管他哩,一會再繞到西院,就說那人在床上屙屎屙尿,費咱們老鼻子勁兒,說不定唐老爺心一軟,會賞點咱們。」

  「你啊,為幾兩銀子這麼編排人家,缺了大德。」

  「不給銀子誰幹活啊,貴人手指縫裡漏一點下來,都夠咱們嚼用一年兩年的。」

  陸時藏在被窩中的手慢慢握成拳頭。

  等腳步聲離開,他撐坐起來,披上自己的髒袍,推門離開。

  佛門之地,也分高低貴賤,像他這樣的賤人,還是早早離開得好,別污了這清淨之地。

  走出十幾步,他停下了腳步。

  不行,我得替唐老爺省下二兩銀子。

  陸時趁夜摸到了西園門口,聽見有人說話,於是輕手輕腳的湊過去偷聽。

  第383章 入京

  說話的是個女子,聲音不大,聽上去很溫和。

  「兩位小師傅辛苦了,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菩薩有眼,定會把兩位小師傅的功德記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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