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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回憶細緻,如水如潮,沒有片刻停歇。
沈寐不能承受般俯下身,撐著地面,無知無覺地,眼角流下兩行清淚。
「不該是這樣的……」他哽咽道。
他與衛蕪僮,不該走到這一步的。
眼淚滴在地上,濺在沈寐握著的那封家書上。
慢慢地,浸濕了信封。
暈染了字跡。
在沈寐不曾注意到的角落,那封信上的字跡已暈開了大半。
那些誇讚之言,終究如衛蕪僮所想。
時過境遷。
不復相見。
不知過了多久,夜色降臨,殿內的哭聲逐漸停歇。
「沈寐。」
沈寐耳畔出現一道清脆的聲音。
他不可置信地抬起頭。
霧蒙蒙的,他見到一張熟悉的臉。
回憶與現世重疊,沈寐陷入回憶太久,全然分不清眼前這張臉到底是回憶還是現世,他只得顫顫巍巍地伸出手,「衛蕪僮,你回來了?」
掌心的信隨即飄落,隱入暗色之中。
眼前的衛蕪僮還穿著二人初見時的衣裳,衝著沈寐綻開笑顏,「是啊沈寐,我想你了,你想見我嗎?」
「我……」沈寐眼眶通紅,眼中血絲遍布,他勉強彎起唇角,「我想,我想見你的。」
「那……」衛蕪僮羞赧地低下頭,「明日,你還會陪我泛舟嗎?」
「會的。」沈寐聲音顫抖,他稍稍往前,想擁著衛蕪僮,卻在即將觸碰到衛蕪僮之時,被衛蕪僮躲開了。
衛蕪僮起身,驚慌失措地往後退,「沈寐,你別再折磨我了好嗎?我真的很疼,我很害怕……」
衛蕪僮不住地往後退,眼中的驚懼明晃晃地刺入沈寐眸中。
好似有什麼東西在狠狠地揪著沈寐的五臟六腑。
漫天的窒息感涌了上來,沈寐快要無法呼吸。
「不是的,不是這樣的……」沈寐忍下所有不適,費力地解釋道:「我不會再折磨你了,你相信我,我不會的……」
那辯駁實在太過蒼白無力。
衛蕪僮害怕地搖了搖頭,轉身往外跑去。
不過眨眼的功夫,人便從沈寐眼中消失了。
「衛蕪僮?」沈寐試探地喚。
四下環顧,卻沒有衛蕪僮的蹤影。
寢殿內無人點燈,一片昏暗,沈寐發了瘋似的在殿內翻找,可他翻遍了每個角落,始終看不見想見的人。
他找不到衛蕪僮了。
先前被他壓下的窒息感再次出現,他抬手掐著喉間,青筋暴起。
忽然,月光一晃,地上那把長劍引起了他的注意。
他費力地爬過去,握著劍柄。
借著劍身的光亮,他依稀瞧清了眼前場景。
似乎是靠近殿門了。
沈寐茫然地抬眼,正前方,殿門大開,滿目雪光。
突如其來的光亮刺得沈寐雙眼一閉,但求生的本能又逼迫他不得不向外走去。
殿外,大雪晝夜不歇。
沈寐提著劍,跌跌撞撞地走入大雪之中。
漫天的白雪落在凌亂的龍袍上,詭異又悲愴。
沈寐眼前一片模糊,他看不清前路,也看不清方向,不知走了多久,視線中出現一棵枯樹。
沈寐再次見到衛蕪僮。
在枯樹下,衛蕪僮躬身,用石子在刻畫著什麼。
「衛蕪僮?」沈寐小心翼翼地喚。
得不到回應。
衛蕪僮甚至沒有轉過身看沈寐一眼。
沈寐慌了,他想走到衛蕪僮身旁,可目之所及的距離,他摔了很多次,四面八方似乎有著無形的阻力,讓他離衛蕪僮越來越遠。
等他終於走到枯樹下,衛蕪僮已經不見了。
再一次,消失不見。
只剩下無盡的寒氣。
白雪,枯葉,這些盡數攪在沈寐腦海之中,讓沈寐完全無法思考。
渾渾噩噩之時,沈寐視線中兀的闖入幾個字。
他吃力地看過去。
原是刻在枯樹上的,只是白雪堆砌,掩蓋了字跡。
沈寐忽然想到什麼,矮下身子,單手將厚厚的白雪扒開。
那些字全然顯現出來。
字跡深重,一遍又一遍。
寫著:
沈寐,我永遠恨你。
字跡躍於眼底時,沈寐所有的回憶被擊得粉碎。
往昔記憶走馬觀花,那個湖畔一眼,眸中清澈的衛家小公子,最終,面色沉靜地伏在沈寐肩頭。
「你殺了我的兄長……那我,便殺了你所愛之人。」
臨死之前,油盡燈枯之時,衛蕪僮想的不是別的,他一遍遍地加深恨意,用盡此生最後的力氣。
他對沈寐道:「我永遠恨你。」
「哈哈哈……」沈寐不受控地笑了起來,笑得放肆,笑得痛徹心扉。
「永遠恨我……」沈寐狂笑著重複這句話,淚流滿面,「如果這是你的報復……那麼,衛蕪僮,你做到了……」
沈寐最後看了一眼那棵枯樹。
將斷未斷的樹枝,終究還是斷裂,掩於白雪之下。
沈寐狂笑不停,卻舉起了長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