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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過了多久,夜色降臨。

  冷風從窗欞滲了進來,降下殿內頹靡的熱度。

  衛蕪僮眼神空洞,盯著頂上的床幃。

  他好似對痛楚也好,愉悅也罷,都失去了感知。

  「沈寐。」他平靜地道,「放了她。」

  嗓音融入夜色,幾乎要聽不見,但落在沈寐耳畔卻是分明。

  沈寐側過身來,惡狠狠地道:「衛蕪僮!」

  錦被滑落,露出半截遍布青紫痕跡的肩,微涼的風灌了進來。

  衛蕪僮蜷著身子,再也忍不住,捂著嘴咳了起來。

  沈寐眼神一晃,「你……」

  沈寐遲疑地伸出手,似乎想要去碰衛蕪僮的肩,卻在即將觸碰之時,硬生生停住了。

  他聽著衛蕪僮的咳聲,直到終了。

  又過了片刻,他才道:「晏殊酈私自與衛府通信,濫用皇后職權,藐視天威,縱然死罪可免,但活罪難饒……」

  衛蕪僮瑟縮了一下,身子離沈寐遠了些。

  沈寐皺了皺眉,又道:「放了她,並非不可。」

  「廢去後位,逐她出宮,讓她回丞相府便是。」沈寐想到太醫的話,語氣硬生生轉了個彎,「如此,你可寬心?」

  自入宮以來,衛蕪僮與沈寐鮮少有這般平和之時。

  望著床榻一角,衛蕪僮眼中無悲無喜,應了聲,「嗯。」

  那一聲輕之又輕,隨著塵埃散落。

  窗外雨聲漸濃。

  沈寐心頭忽然一緊,喚道:「衛蕪僮。」

  衛蕪僮閉上雙眼,沒有回應。

  沈寐還在想著如何讓衛蕪僮病情好轉,痊癒同前。

  衛蕪僮卻想,不如歸去,身死魂消。

  漸行漸遠,不過如此。

  -

  晏殊酈出宮之日定在十日後。

  恰是仲冬之末。

  沈寐這次沒有騙衛蕪僮,說了會放晏殊酈出宮,在次日便下了令,將晏殊酈從冷宮接了出來。

  只不過回的不是鳳儀殿,而是一處偏殿。

  與此同時,那日早朝,沈寐下旨廢后。

  旨意一出,滿朝譁然。

  原本晏殊酈被禁足在冷宮時,朝中便有些不同的聲音,以右相為首,他們在沈寐立後一事上下了大功夫,聽得晏殊酈被禁足自是不滿。

  但沈寐一意孤行。

  他們拗不過沈寐,還以為禁足一事過去之後,會聽到晏殊酈重回鳳儀殿的消息,沒曾想等來的是廢后。

  朝中大臣紛紛上奏,請求沈寐收回旨意。

  這事鬧得大了些,畢竟誰也不想看到沈寐好不容易同意立後,子嗣無所出,又成了後位空懸的局面。

  鬧了好些時日,朝中的聲音才逐漸壓下去,這才定了晏殊酈出宮的日子。

  晏殊酈出宮那日,連續下了多日的雪終於停歇了。

  無風無雨,白雲萬里。

  是難得的好天氣。

  衛蕪僮安靜靠著椅背,望著殿外天光,又聽得宮人極輕的竊竊私語,猜測晏殊酈此時應當是在宮門前。

  晏殊酈入宮時如何如何,衛蕪僮不曾見過,如今她出宮了,衛蕪僮也沒有親送的道理,便只隔著宮牆,遙遙相望。

  而在重重宮牆後,那廂晏殊酈堪堪踏出宮門。

  宮門外停著丞相府的馬車。

  依沈寐的旨意,晏殊酈確實可以出宮,只不過她為廢后,身份上到底貶了丞相府的臉面。

  那輛馬車是來接她的不錯,卻不是接她回丞相府,而是將她送離皇城。

  若是從前,她心高氣傲,或許無法接受這樣的安排,如今卻只覺得唏噓。

  她大婚那日,也是這樣的好天氣。

  匆忙定的日子,亦是吉日,她被迎進宮門,踏上紅綢時,聽到了許多祝詞。

  那時所有人阿諛奉承,都說她與沈寐相配。

  可如今……

  她望著眼前素淨的馬車,還有馬車旁候著的一名僕人。

  除此之外,她好像什麼都沒有了。

  先前冷宮的涼意涌了上來。

  不合時宜地,她想起了衛蕪僮。

  想起了那雙帶笑的眸子。

  「小姐。」僕人喚她。

  在宮門前,晏殊酈回過神來,下意識地轉過身,目光穿過宮門前的守衛,落在更遠,更遠的地方。

  晏殊酈很輕很輕地喚了衛蕪僮的名字。

  除了她自己,沒有其他人聽見。

  便好似她與衛蕪僮的初見,除了她自己,沒有其他人記得。

  一時歡喜。

  餘生遺憾。

  「小姐。」僕人再次催促,「時辰不早了。」

  晏殊酈艱難地收回目光,臨了上馬車之前,她最後看了一眼宮門。

  宮牆密不透風。

  這宮門之後,是個暗無天日,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她清楚,衛蕪僮也清楚。

  可衛蕪僮和她不一樣。

  衛蕪僮逃不出這扇門了。

  殿外天光依舊,衛蕪僮恍惚聽見馬車駛離的聲音,有人放下車簾,端坐於內,閉上了雙眼。

  晏殊酈應當出宮了吧?思及此,衛蕪僮淡淡地偏過視線。

  一晃,掃過殿前那棵枯樹。

  入冬多日,那枯樹白雪積壓,早已了無生機。

  衛蕪僮扯了扯唇角,像是在笑,又無甚笑意。

  他想,等不到來年逢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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