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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一直沒有死。從憤怒到平靜,鹿舟最終只感到疲憊。

  原來是這樣啊。

  在臨死前的混沌中,鹿舟終於明白了,他所在的世界,只是一本小說而已。

  他的所有遭遇,也只是因為他是這本虐文的主角罷了。所以他越努力,便會越痛苦。宗門裡這群白眼狼,他捧出一片真心,只會被他們糟蹋罷了。

  早知如此,當初就不該以真誠待他們,白白浪費了自己的心血。

  鹿舟輕輕嗆咳兩聲,疲憊地閉上了眼睛。他的身體終於不再冷得打顫,而是歸於了無生機的平靜。

  ·

  吱呀——

  超過使用負荷的門被人推開,拖泥帶水地響了許久。

  內間的小床上,皮膚過分白皙的青年長睫微微閃動,最終帶著點倦意睜開眼睛,微微抬眸。

  眼角的淚痣宛如會說話一般活靈活現,縱使不施粉黛,那半張臉也稱得上是人間絕色。

  楚山急匆匆地走進房門,一眼便掃到了那半張臉,呼吸不由得滯了一瞬。但當他看見鹿舟整張臉時,那點旖旎心思便被驚得蕩然無存。

  因為鹿舟另外的半邊臉,甚至不能稱得上是人臉。斑駁的抓傷布滿了整張臉,帶著毒,顯得烏黑猙獰,讓人見之生畏。

  咦。

  是重生到了這個時候嗎?

  鹿舟坐起身來,視線有些空茫,似是陷入了回憶。

  他臉上的傷痕是妖獸的傑作,是在一次秘境之中,他為了掩護小師弟離開,被妖獸抓傷的。那時他其實還能撐一會兒,小師弟卻拼了命地要先跑,鹿舟匆忙之間不僅被抓傷了臉,而且被逼無奈,只能碎了金丹以掩護小師弟逃離。

  鹿舟感受了一下,此時丹田處空空蕩蕩,金丹暗淡,裂紋密布,早已沒有補救的可能。

  雖然旁人不知曉,不過他原本也不是在修行中太依靠金丹的人,這打擊對他還不算致命。

  比起金丹碎了,臉上這疤痕反而……

  前世,在他從昏迷中醒轉後,也曾想過將疤痕治療好。鹿舟對自己的容貌不是特別在意,但也不想頂著一張殘缺的臉度過餘生。

  那時候,是小師弟隔三差五湊到他身邊,裝著孺慕崇拜地對他說:「大師兄,你今天剛剛出現,就把那幾個對我圖謀不軌的壞人嚇跑啦!你這樣真的好威武呀,能不能過一段時間再將疤痕消去呀!」

  要是鹿舟不答應,他就要鬧,於是鹿舟前世也只能隨著小師弟的性子,一拖再拖。拖到了後來,妖毒入體,那塊漆黑猙獰的疤痕,就永遠留在了他臉上。

  所以前世最後,小師弟才會得意地說他又老又丑。

  而前世師門眾人,看著他的臉往往便要躲開些許,那眼底的嫌棄也做不得偽。就像如今的楚山一樣。可憐他竟然沒有留意過。

  在對面,楚山見鹿舟極安靜地頓在原地,像是在思索,一時不敢言語。鹿舟身上氣度渾然,不知為何帶著股超然物外的淡然,讓他一時間也不敢打擾。

  但他確實有點急迫。

  乘風宗中,鹿舟操持著宗內大小事務。而楚山曾經是山下農戶家的孩子,被送上乘雲宗做雜役,一直沒能找到適合自己的活計。後來被鹿舟指派了,去做管理庫房與帳目的雜役。他做事細緻,這麼久以來不曾出過什麼大事,只是卻經常不得不來求鹿舟,幫他解一些燃眉之急。

  往日只要楚山前來,鹿舟掛心宗門,必定會主動開口問他有什麼事情要處理。可今日他等了許久,鹿舟連點動靜也沒有,就好像……就好像沒有往日那麼為宗門費心了似的。

  思前想後,楚山終究還是出聲道:「大師兄,您快去看看吧,劍尊過幾天就要回來了,宗主說這幾日要查庫。您要是去晚了,不知道會出什麼紕漏……」

  劍尊指的是乘風宗中唯一的化神真人,青玄劍尊。而宗主,則是鹿舟的師尊清暄真人。楚山搬出這兩人來壓鹿舟,於是病急亂投醫了。

  床上一身素衣的青年聞言,終於將目光投向了楚山的方向。

  那一眼平靜如水,疊加上猙獰的疤痕,卻讓楚山覺得自己心底的隱秘全都被看穿了一樣。

  青年輕輕抬手,卻沒有動身的意思,而是從儲物袋中取出一面銀色面具來,輕巧地掰成兩瓣。他將左邊的部分覆在臉上,面具反映著流光,巧妙地遮住了所有帶著妖毒的抓痕。

  做完這一切,鹿舟緩緩站起身,淡聲道:「查便是了。以每個月查一次帳目的頻率,你不應當怕師尊加查這一次。」

  楚山被他不咸不淡的語氣嚇出了一身冷汗,雙膝一軟跪在鹿舟面前。

  鹿舟瞟了他一眼。

  楚山是他提拔上來的人,他最清楚這人的性子。楚山做事細緻溫吞,最適合核對帳務。但也正因性子太溫吞,常常犯懶。他給楚山定下每個月徹查一次帳目的規矩,這人卻往往拖到一年半載,逼到不得已時,才清查一次。

  而這種時候,一些源頭不可查的壞帳、爛帳,便不是楚山一人能處理得了的了。

  每到查帳時,往往需要鹿舟自掏腰包補足,而後還要東奔西走,徹夜不休,才能勉強將帳目填平。

  大師兄絕不會不管他的,次次如此,下一次便仍會如是——楚山一直這樣覺得。

  可這一次卻好像不同了。好像無論他說什麼,鹿舟都不打算再為他處理爛攤子了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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