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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們四個本來是密不可分的整體,現在被剪開一條裂縫,是別人蠻橫無理地插進來,還是田雨燕不可避免地分出去,兩個圓是交叉、包含、還是互斥——暫時沒法判斷。

  夕陽西下,回到最初的起點,五層小樓房頂,太陽能熱水器刺眼得傲慢。

  凌霄沒有回小院,而是左轉走向不遠處的清河,亂石灘較為平緩,政/府懶於築堤,水泥樓梯倒角被踩碎,四處散落著軟殼黃皖煙盒,水泡皺了迎客松標。

  花印撐手坐在一顆巨大的石頭表面,與食品廠對望。

  看見這個手掌大小的背影,凌霄駐足,在樓梯上脫力坐下。

  閉眼緩和三秒,睜開,再閉,再睜。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一整天的鬱悶煙消雲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強烈的宿命感。

  對他來說,花印是數學考卷最後一道附加題,能將95%的人攔在門外的15分。

  無論如何都必須拿到,也無論如何,都不可能拿不到。

  ……

  運動鞋底軟嘰嘰,鵝卵石一磕一個印,凌霄甩腳踢飛,石頭像打水漂似的旋轉著射出去,貼水面滑行,到最深的地方驀地沉水。

  花印頭也不回:「媽?」

  沒人應。

  他復又低頭,說:「……凌霄。」

  凌霄想爬上來跟他並肩坐著,但石頭下半被苔蘚綠痕包裹,高但平面小,容納一個花印已沒有冗餘,花印看他手腳並用的樣子,莫名好笑。

  「笑什麼。」凌霄伸手,「拉我下。」

  「不拉。」

  「不拉我怎麼上去。」

  「上來幹嘛,我在準備寫一篇關於孝山食品廠廢后重建的可研報告,別打斷我思路。」

  兩雙眼睛對上,凌霄眼裡紅血絲殘留著霧靄般的餘韻,花印楞道:「你哭了?」

  凌霄笑:「沒有,不是,主要是早上出了點事。」

  花印盡力挪到最邊緣,半個臀尖懸空。

  「什麼事比我還值得哭啊——我都沒哭。」

  他懶懶地等凌霄把肩膀借過來,無聊地踢遠水花,背後被夕照塗成淺金色的山脈,熱氣和水汽裹挾交織,不分你我。

  凌霄不嫌膩歪,抓過來手指就開始按,帶著求安慰的低落,說:「積樓叔走了。」

  「走了?他去哪裡?換個地賣茶葉蛋?」花印沒當回事。

  「我不知道,這個月不是都在大排檔嗎,他心思也不放店裡了,早上去找他結工錢,看到貨車在幫他搬家,具體情況沒問,估摸是拿房子跟資產抵債,他欠錢多少從來不說,去哪裡也沒打招呼,這叫什麼,兩袖清風,辮子一甩,管你吃包子的做包子的,一視同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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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5章 回來

  走了?!」花印才反應過來,「他連人帶辮跑了?!」

  花印曾開玩笑說長辮子才是楊積樓的本體,人在頭髮在,腦袋頂前半青黑色發茬有時來不及剃,刺刺撓撓地立著,瞧上去比鐵板刷硬。

  凌霄:「嗯,不知道回不回來,也許是去躲風頭吧,等他回來一看,老巢被端了,鍋碗瓢盆紅案桌椅全被砍成柴,看他心不心痛,痛死了。」

  花印嚴肅地直起腰:「此處為他點一首劉歡的《從頭再來》,預備備,唱——辛辛苦苦已度過半生,今夜重又走進風雨,我不能隨波浮沉,為了我摯愛的親人——後面是啥詞來著。」

  「你怎麼挑犄角旮旯開始唱。」

  「這叫精華!」

  晚自習通常有節課用來自由討論,不同小團體各自講自己的題,當然也有人渾水摸魚,當幾波聲音以不同頻率,同時到達一個停頓的交叉點時,教室就會頃刻間鴉雀無聲。

  就像此時插科打諢後,突然不約而同的沉默。

  江波翻湧,玉帶串起沉潭落蕊,水龍抬頭。

  「漲潮了。」花印偏過頭去看水:「你知道為啥嗎?是我爸哭的。」

  凌霄欣賞一會兒他無懈可擊的側臉,然後捏下巴掰回來:「再說一遍。」

  花印齜虎牙,作勢要咬他虎口,凌霄無所畏懼,結果花印飛速伸出小小一枚粉紅的舌尖舔一口,濕潤溫熱,這就輪到凌霄尷尬了,他冷峻的臉龐和嗔怪的神情就像巧克力味豆腐腦一樣不搭,花印抖抖抖。

  「我說——」他誇張地窩嘴型,「我媽要嫁人啦!她也不要我啦!」

  原來花印是這麼想的。

  這個『也』字的含義不必說,是指花建安,只有把自己當成父母的所有物,才會自然而然想到『我被丟棄了』『他們不要我了』這種話,可花建安是因公殉職,田雨燕是守寡七年再嫁,嫁了也還是他媽媽,甚至多少也因為那套房子。

  不像晚楠,她才是扔了孩子不要。

  比慘不是上策,凌霄明白,花印浸淫在自己的一套邏輯里,跟他辯駁只會繞進去,然後單方面被輸出。

  勸?他要勸花印接受一個後爸嗎?

  凌霄傻了才會這樣勸。

  他想讓花印快樂,此刻花印難過的點在於,一堵強大的、不會坍塌的高牆,在他的概念里不再可靠,這朵絳珠仙草變得孤立無援,獨自面對風吹雨打。

  凌霄斟酌著說:「萬分之一的可能,她不要你了,你也不用怕,我要你。」

  「大哥,不是這麼簡單。」花印失笑,「她要供我吃飯,供我上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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