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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許家最受寵的小兒子、從小在宮裡長大的御前紅人、陛下和太子都十分喜歡的許星橋的這一句“兄弟”,成了方子行後來人生幾十年的保命符。再也沒人敢欺負他,許長竹作為許星橋的兄長,對他頗為照顧,束髮之後給了他一份軍隊裡的差事。太子也因為他和許星橋關係好,特地把他接到宮裡去做侍讀陪著許星橋,他母親在許星橋母親明里暗裡的幫襯下,成功和離,從此天高海闊,再無一紙婚約束縛著她。

  後來方子行跟許星橋提起道謝的時候,許星橋卻總是隨意地一擺手,讓他別放在心上。

  怎麼能不放在心上呢。

  方子行想。

  說好了是兄弟,一輩子都是兄弟。

  許星橋保護了他那麼多年,也該輪到他保護許星橋一回了。

  他躺在雨里笑得開懷,看著利刃朝他的脖頸刺來,閉上眼最後說了一句:

  “劉大夫,我沒替許長玉挨過刀,不過這次,我得把命還給他了,我......就不去見你啦,去不了了。”

  方子行死在雨里的那一天,許星橋在西南的一個小鎮上睜開了眼。

  他躺在某戶農家院子裡的草堆旁,一個七八歲的孩子正往他口裡灌著米糊。

  孩子說有人給了他們家一大筆錢,讓他們一定要把許星橋平安送來西南。

  “你叫什麼?”

  許星橋問。小孩兒等他把碗裡的米湯喝得差不多,才舔著碗沿剩下的一點米答道:

  “小舟。”

  許星橋驀地伸手抓住那小孩的衣服,眼睛不受控地亮了一下。他嗓子沙啞,連日的高燒讓他吐字變得非常困難,可他還是不依不饒地問道:“哪個舟?”

  那小孩嚇了一跳,想了半天自己的名字,最後勉強想起來他讀過幾年書的爹給他取名字的時候念叨的一句:“……小舟從此逝的舟。”

  “小舟從此逝……”

  許星橋念著那句話,突然就笑起來。

  他好像又回到很多年前,他見到那個人的第一面,他們站在高高的樓橋上,無數的天燈從他們身邊飛過,又落進他們的眼裡。他看見那個人亮著眼睛勾起唇,在萬千喧囂中笑道:“燈牌火樹,月滿星橋?”

  ——“許星橋,好名字。”

  深宮良夜,推杯換盞的觥籌交錯後,那人裝著醉帶著一身酒氣撲進他的頸窩,含笑戲謔。

  ——“等你來取我命啊,小將軍。”

  風雪掩城,那人踏馬而來,在重逢的驚嘆里把尚有餘溫的外氅披到他身上,望進他化雪的眼裡。

  ——“我在想……你再不來,雪就要停了。”

  

  後來少年豪邁,月落日出登於山頂之上,他被那人放蕩地拉下馬,橫手一揮散盡世間愁一般,問道。

  ——“許星橋,你想不想和我私奔?”

  “我想啊……”他哭道,“我真的好想……宴舟,我真的好想……”

  然而淚水模糊間,他卻又看到那天戰火四溢,宴舟擁著他,把自己的身體刺入劍口,血肉模糊成一片,那人還不忘笑著安慰他:“別怕,長玉,別怕。”

  ——“等我攢夠萬兩黃金,我就來娶你了。”

  “騙子。”他想,宴舟就是個徹頭徹尾的騙子。“你到是來娶我啊……你到是回來啊……不是說好了要來娶我嗎,你什麼時候回來啊……”

  “宴舟,你答應我了的,要回來娶我,你不准食言。”

  許星橋實在太虛弱了,說出來的話聲音又小又輕,小舟聽了許久,實在沒明白這人在奇怪的說些什麼,只能撓頭問道:“什麼?你在喊誰?那個……要不我先把你帶進屋裡治傷吧,我爹去鎮上買藥了,你血都快要流幹了。”

  “小……小舟……”

  “什麼?”小舟把耳朵湊過去,好奇道:“你說什麼?”

  “小舟……從此逝,”

  沒人明白那個被血糊了滿腦袋看起來像個瞎子一樣的人在說什麼,也沒人知道他曾是少年英豪,一人抗起過萬千百姓的性命。沒人知道他曾擁有過多少輝煌,又失去了多少血淚。小舟也只能聽他繼續道:“江海……江海寄餘生。”

  ——“小舟從此逝,江海寄餘生。”

  那是少年將軍留在他絢麗而又短暫的青蔥歲月里的最後一句話。

  ……………………………………

  殘缺畫軸上的黑霧在千年的記憶結束後散了個乾淨,終於露出那殘畫上的真面目——那是很久很久以前,久到有一千年那麼長,許小將軍還懷著一顆少年熱忱心第一次踏入北地時,宴舟騎著紅馬從風雪中奔來的場景。

  一晃千年已過。

  許星橋跪在地板上失聲痛哭。

  墓園上篆刻人那一行寫著的“長玉”,宴舟第一面見他時怔愣的那句“你的眼睛真漂亮”,和那張妥帖地放在宴舟懷裡珍藏的手帕主人。

  所有問題的答案都有了解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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