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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筆交易的內容,是養父承認過失致人死亡,接受兩年的刑期。」

  揉皺的紙團放在一邊,菲恩褪下長褲。她的話語充塞在腦海,循環往復地倒帶重播。

  他走進浴室,磚壁新涼瓷硬,腦內她的聲音仿佛也多了迴響:「我問艾薇,用兩年的自由就能買下一條人命麼?她沒有回答我。

  「我輟了學,就近搬到新澤西,靠賽車和賭.博賺錢,閉著眼睛活著。菸癮就是那個時候落下的毛病。

  「又過了幾年,艾薇找到我——她已經是個紐約警局新入職的警員了。她告訴我,養父被逮捕了。這一次他失手殺死了自己新婚的妻子,一個白皮膚的平面模特。

  「然而紐約早就取消了死刑。他被判入獄四十年,允許保釋。這個結果是艾薇爭取到的,她向檢察官證明了養父的前科——他們本來打算判他二十五年。」

  擰開水頭,水流澆打在背上。

  菲恩總覺得,他浴室里的花灑有種腥澀泥土的味道,而每當他凝睇著白亮而平整的瓷磚,還能聽見一陣走了調的揚琴聲。

  如果她在這兒,這一切不快的感受都將消散。但他現在所擁有的,只是回憶里她的聲音,一刻不停講述著那個尚未終結的故事。

  「我跟隨艾薇回到紐約。她勸我戒菸,我也不再賭了,開始慢慢償還以前欠下的賭債。有時候艾薇會向我講述她正在查辦的案子,往往其中大多數都會有不錯的結果——謀殺犯獲得情理之中的刑罰,孌童犯和□□犯被記錄在案,跨州流竄作案的連環殺手則羈押到聯邦法庭,得到最公正的審判。」

  「後來艾薇死了。三年前的夏天,死在一輛焚毀的車內。」

  「她曾經想讓我繼續上學,所以我來了鳳凰城。在這兒,我遇到的事情都很糟糕。」這是她昨夜留下的最後一句話,「除了你。」

  當時他很快明白,她也感受到了兩個無法自我原宥的人之間,強烈纏連的共情。

  黑夜裡,他跌跌撞撞艱難獨行。時間久了,視野所及的事物終於浮凸出輪廓。

  一線光沒入瞳孔,他的雙眼感到不適。可當光亮倉促離開,就又無法在黑暗中視物了。

  他看見了光,便想留在身邊。縱使無法驅走黑暗,至少也能指引方向。

  水聲停歇,菲恩赤腳走出浴室,垂頭擦拭脖頸,金髮在指間瀝乾。

  門邊的通訊器突然傳來一陣刺耳的提示音。

  自打他搬進這間公寓,鮮有訪客上門,通訊器也就始終無人問津,早蒙了一層肉眼不可見的薄灰,摸上去有種乾熱的淤澀感。

  這感覺很不好,簡直跟卡車的輪胎碾過耳膜沒什麼兩樣。菲恩按下揚聲器,倏地抽回指尖。

  「嗨?」對面傳來的嗓音裹挾著黑沉夜風,讓人聽不太清楚,卻足夠衝散那積灰接觸皮膚時帶給他的所有不適。

  「菲恩?」一時之間沒能收到回音,朱諾接著問。

  他垂在身側的手指不動聲色地驟然繃緊,眼帘低墜下來,快速調整呼吸。

  「嗯,是我。」他用自己所能做到的、最平穩的語調說道。

  「謝天謝地,我沒記錯你公寓的門牌號。」

  揚聲器里冒出瑣碎的衣料窸窣聲,然後她繼續道,「外面真冷,勞駕你先開個門?」

  三分鐘後,朱諾出了電梯,一眼望見他撐著房門、翹首以盼的模樣。他沒穿上衣,勁瘦的腰間裹著浴巾。

  她輕笑出聲,凍得發紅的鼻尖皺起來:「沒打擾到你吧?」

  說著她提了提手裡的紙袋,「給你帶了六罐裝。」

  他其實不常喝酒。

  但他沒有拒絕。

  門在手邊漸漸合攏,走廊里的扇形弧光變得越來越窄。

  沙發上接連響起清亮的嘣彈聲,是她開了兩罐啤酒。

  她搖動著圓潤的鐵罐,一口也沒喝,而是叫了聲他的名字:

  「菲恩。」

  他回應:「嗯?」

  「我能在你家洗個澡麼?」

  朱諾問得坦然,「宿舍的熱水器壞了。」

  「好。」

  菲恩先答應下來,然後才意識到她提出了怎樣的要求。他耳尖沒來由地紅熱起來,呼吸有些快,「浴室在那邊。架子上是新買的浴巾,瓷磚很悅耳,花灑也很好聞,你可以多碰碰它們。」

  瓷磚不悅耳,花灑也不好聞。但他的確希望她能在浴室里留下自己的氣味,還有聲息。

  浴室里很快響起濕淋綿密的水聲,幾分鐘後偃旗息鼓,緊接著是吹風機轟隆作響。過了一會兒,隔門被人推開,水汽凝成的薄霧撲面而來。

  菲恩的視野暫時模糊了半秒。

  朱諾裹著寬大浴巾,長發半干,臉龐潔淨。

  他親自挑選的、親自觸碰過的浴巾,眼下緊貼她的身體輪廓起伏著。

  喉嚨燒乾,他近乎急切地避開視線。

  「過來。」

  她側靠牆面,環抱雙臂望住他,忽然出聲。

  左臂略微上抬,自然而然地親吻著食指指節上的刺青。

  他走過去,被朱諾伸手勾下後頸。

  脊背折壓下來,頸窩裡有她的嘴唇和氣息。菲恩恍然覺得,她這次來不是為了送他啤酒,也不是為了借用浴室。

  她的目的自始至終都是他。

  ...

  ...

  ☆、15.第十五章(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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