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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群中唐沢裕轉身,他在綠皮火車的台階上,眼含笑意而目光明澈。

  「還愣著做什麼?」他略一頷首,「過來吧。」

  ——便利是他的最高準則。任何阻攔這種便利的人都會被毫不猶豫除去,再直白點,他不喜歡給自己添麻煩。

  可從最初的最初開始,黑澤陣就在這準則之外。

  無論是放自己脫逃——抑或帶他上車;對唐沢裕而言,這都不是一件舉手之勞的事。他違背了自己的一貫行徑,黑澤陣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是這唯一的例外,可那個乾燥的春日,晴朗的藍天下,火車台階上的人回過頭,他從陌生的眼神斷定,唐沢裕並沒有認出他。

  他從那輛綠皮火車上跟上去,一路一直跟到俄國。這麼多年他甚至是唯一接近目標的那一個,可最後一步卻遲遲沒有動手。

  他知道他的生活,他的習性,知道他討厭不放糖的黑麵包,喜歡在晚飯加一碗湯。工業革命揚起的煙塵彌散在大氣里,家中的窗子在早間打開,到了晚上就會積一層灰。

  他中午關窗,掃一次,晚飯前又會再掃一次。日復一日的重複中他接過做飯、家務等一應瑣碎的事,然後他總結出一個規律,只要他在這裡,唐沢裕一定會在六點之前回來。

  6.

  唐沢裕與那些人走得越來越近。

  連帶著黑澤陣都親密。他對關押犯人的牢房越來越輕車熟路,圍著的一幫人看到他過來就喊:小孩。

  黑澤陣並不回應。

  這是個看在唐沢裕面子上的稱呼,一個小團體被納入大團體中,即使有個人再不合群,也能自動成為他們的一員。

  風聲很緊,越來越多的秘密警察潛伏在街道上,志同道合的人死了一批,接著又背叛一批,唐沢裕低頭在地圖前,忙得只能夠招了招手。

  黑澤陣過去開鎖,聽到零碎的話語聲:

  「指揮處……」

  「冬宮。」

  「驅逐艦。」

  在他身邊圍繞著很多人,有錢的,沒錢的,有權有勢的,流放他鄉的。無論身份的高低貴賤,在這裡只有一個目的,他們是平等的,並不會過問彼此的出身背景。

  唐沢裕中午破例回去,黑澤陣問他原因:「因為明天就開始了。」

  「今晚是最後的休息,」他說,「誰知道明天會怎麼樣?……就算死了,還不能和家人告個別嗎?」

  那些和他並肩作戰的性命,被他評斷得那麼輕易。黑澤陣知道是他習慣使然,他見過太多人,自然也見過太多人在他面前死,重複的事情經歷太多,於是他說起這些都輕飄飄的。

  唐沢裕又說:「他們讓我和你單獨待一起,我就回來了。」

  黑澤陣突然就卡住了。

  唐沢裕靠在他大腿上。窗外有汽笛和馬蹄,已經有汽車出現在馬路上,比老舊的馬車快得多,後者註定要消失在時代里。

  唐沢裕輕輕說:「你會死嗎?」

  「我不會。」黑澤陣說,還是他一貫的風格,「你不要我死我就不會死。」

  唐沢裕就笑,笑完他說:「我也不會。」

  ……

  「但他們會。」他嘆了一口氣。

  「很少有什麼讓我這麼……拼盡全力,」他說,「我看到轉折。截然不同的歷史,那麼多人,那麼多人聚集起來。不一樣的想法。同樣的理想,」

  他說,我真的沒有見過。

  黑澤陣沒說話,他想:這就是你和他們捨生忘死的理由嗎?但他沒有開口,唐沢裕這時候的情緒應該是悵然的。

  房間裡很沉默,像落雪後的寂靜的曠野。窗外的陽光悄悄收窄到餐桌邊。

  「我該離開了。」唐沢裕搖搖頭,「之後就走。已經留得很久,足夠了。」

  黑澤陣說:「好。」

  從那列綠皮火車上跟著他,他隨他走過很多地方。他說好是因為,唐沢裕離開的計劃里包含自己。

  他是打算著帶上自己一起走的,所以他說好。如果他某天不告而別,黑澤陣不知道自己會怎麼做。

  第221章 Extra1

  7.

  有時他想起煙霧,想到死,想到其他諸如此類而虛無縹緲的東西,這些無疑都可以用來去形容唐沢裕。

  當他在人群里——他當然置身其中;毫無疑問,只有他想,他就是滿場的目光焦點。

  好像有一道炫目的光追著他,明亮燦爛到無法直視,他和每個過路的人侃侃而談,氣氛融洽到讓人忘我。

  志同道合的朋友,勢均力敵的對手。這些他都不缺,當他宣布離開的消息,絕大多數人都是不解。

  雪花般的信件追來送行,早上黑澤陣看郵筒,滿到冒尖的紙頁就嘩啦啦掉出來。

  華麗或稚拙的字體,後面都跟著一個問號。黑澤陣幫他理信,把問題原封不動地拋給他:「你真的想走?」

  「需要的,」唐沢裕說,「都已經道別過了。」

  他說,不是我想,而是我不得不。

  黑澤陣並不理解,但他的離開確實蓄謀已久。那時地圖還是戰略的軍備物資,唐沢裕打了漫長的報告把它帶回來,攤在桌上,和黑澤陣一起琢磨去處。

  「這裡?」他點出一個位置。黑澤陣想了想:

  「我不了解。」

  「這個地方不太好,」過了一會,唐沢裕又否定了它,「你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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