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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究竟是正義的定義存在偏頗,還是說,導向它的程序,根本就是錯誤的?」

  *

  當你已經習慣了不斷飛漲的物價,卻有個人突然告訴你,所有零散的零售渠道背後,其實還有一個壟斷一切的供貨商,它才是通貨膨脹的罪魁禍首。

  這就是安室透的感受。

  推理所得的結論,完全與他一貫秉持的觀念相左,可對方推論的出發點,又的的確確是從自己所秉持的信念開始的。

  黑牆背後的話驚世駭俗,他在批判國家、社會的底層架構。這與安室透在二十多年的人生中積累的常識相衝突,他無論如何也沒辦法心無芥蒂地立刻倒戈。

  但他想表達反對時,又發現自己不知道從哪開口。

  他想,或許這就是對方選擇在談話開始前,戳穿自己臥底身份的意圖。

  ——為了打破他一以貫之的冷靜。

  安室透相信,如果自己足夠清醒,是一定能夠找到對方邏輯中的薄弱點,並立刻冷靜地反駁回去的。

  可現在的他卻偏偏做不到。

  假如安室透的臥底身份沒有暴露,或許他還能遊刃有餘地應付對方。可這個人已經叫破了自己的真名,站在黑牆前的人,便陡然從「波本」的假面變成了「降谷零」本人。

  心理的壁障轟然碎裂,安室透有一種毫無遮擋的赤身裸體感,思緒便立竿見影地陷入混亂。

  可此時此刻,能不能及時反駁,造成的結果其實是有著天壤之別的。

  這和小孩吵架是一個道理。吵贏的人身心舒暢,一覺酣暢的美夢後,就會將這件事拋在腦後,吵輸的人卻始終耿耿於懷。

  他將一直記掛著這次吵架,將全部的經過銘刻在心,一字一句,細細咀嚼過對方脫口而出的所有話,逐一提出反駁,又或者——

  在記憶反芻回放的過程中,逐漸被另一個人徹底說服。

  可能這就是對方想要達到的效果,以揭穿身份的手段,打亂安室透的思考,讓他只能被動地、消極地抵抗著他的話,以沉默固守立場。

  就算安室透沒有被當場說服也沒關係,因為之後的時間裡,他還會不斷地回想起這件事。

  這場談話所根植的,其實是一顆改變的種子。

  一個光明正大的陽謀。意識到的一瞬間,安室透便已窺破了這個心理學常見的小把戲。然而遺憾的是他是人,不是沒有感情的機器,因此,這一技巧對他也同樣適用。

  對方的計策,的的確確、切切實實地生效了。

  直到後來的電話亭中,安室透耳畔迴響的,依然是黑牆背後所傳來的話:

  「暫時不談這些形而上的東西,就說你所供職的公安本身。」

  蠱惑般的言語聽上去輕飄飄的。「從建立的背景上說,或許過去,它的確是順應歷史發展的產物。公安曾經是正義的一方,但這不代表時過境遷,現在的它依然是。」

  你所守護的國家,它在抽象的概念上是純潔無瑕的,這點並沒有錯。

  可當國家的概念,最終落實到權力的執行上呢?

  「睜開眼看一看吧,降谷零警官,」他聲線微微含笑,「權力的執行需要人。那麼,你是在為抽象的概念工作,還是為那些將概念落實為制度的人?而那些人,究竟是單純的人,還是——」

  「……」

  「被權力腐蝕同化的走狗。」安室透低聲喃喃。

  此時此刻,電話的對面叫囂的,難道不就是這樣的存在嗎?

  他將手機的錄音孔抵在話筒上,自己沒有去聽。四面的玻璃圍出了電話亭封閉的小小空間,過往的鳴笛都隔得很遠,這個透明的屏障,似乎一瞬間將安室透阻隔在人類的社會之外。

  街道上路人行色匆匆,目不斜視地前往自己的方向。他們都有自己所奔赴的目的地,沒有人注意到路旁電話亭里的人。

  公安的身份,就像這電話亭四周的玻璃壁,將他與正常的生活割裂開來。

  為了信仰,安室透可以游離於平靜的日常之外。普通人關注陰晴冷暖、柴米油鹽,他卻在槍林彈雨中奔波,背負著無邊的黑暗行走。

  這些都是他可以為之忍受的事,只要自己的付出,的確是在為國家、為人民,為這些安穩一切效力——

  直到此時此刻。

  安室透的目光,茫然而散亂地向外飄去。那雙灰藍的瞳孔中,閃爍著前所未有的動搖情緒,像頂天立地的磐石、千萬年牢固不變的根基,終於在風沙的偉力下侵蝕崩塌。

  可笑的是,摧毀它的力道並非來自外部,而是來自於他的上司——這個本該是同一立場的自己人。

  「降谷正晃倒了,帶來的影響有多大,你到底有沒有考慮過?」氣急敗壞的聲音怒吼道,「整個政壇都會為止震動,我們的和平、國家——」

  「我現在知道了。」安室透打斷了他的話。

  他從未以這麼快的速度冷靜下來,出口的聲音不辨喜怒。灰藍的瞳孔在罕見的風浪後重歸平靜,裡面沉澱著某種近乎於冰霜一樣的東西。

  「這次的確是我考慮不周,我應該提前向您請示一聲才對。」

  上司冷哼一聲,而他聽起來仍不滿意,或許是因為降谷零是個游離在外的臥底,而非時時跟在身邊的「自己人」,他才會勉強收斂脾氣。

  可他不知道的是,電話線的那一頭,安室透死死地咬緊牙關,力道如此之大,以至於下頷到顴骨泛起一種酸澀的青白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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