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儘管已經過了一天,他仍然無比清晰地記得這個男人帶給他的恐懼。
信宿把早餐遞到他的手裡,「吃吧,已經不燙了。」
「………」何方不經思考地就低頭吃了起來,機械地大口咀嚼吞咽著,似乎已經對下達在他身上的命令產生了某種條件反射般的服從性。
信宿又倒了杯溫水,放在他的手邊。
雖然他不喜歡這小孩兒,但大概能猜到何方這三年時間都經歷過什麼……說到底,只是一個被強行磨掉人性的、身不由己的呆滯木偶而已。
可恨又可憐。
等到何方吃完了早餐,信宿才把搭在膝蓋上的腳踝放下來,溫聲道:「別害怕。」
「這次你只要回答我一個問題就好了。」
何方只是僵硬地看著他。
信宿把一張照片放到他的眼前——是酒吧監控錄像里走在馮岩伍身邊的那個男人,畫面放大後能隱隱約約看出他的五官輪廓。
信宿問:「你見過這個人嗎?」
這個問題何方根本不用回答——只是看到那個男人的臉,他的身體就顫了一下,臉上露出極為恐懼的神情。
何方見到馮岩伍的時候,還完全沒有這種反應,照片上的這個男人說不定親自動手「訓練」過他。
信宿心裡輕輕「嘖」了一聲。
這是眼下最不好的一種情況。
把馮岩伍從酒吧接走的那個人,是他在組織里的同夥,說不定地位更高。
信宿知道何方害怕見到這個人,於是善心大發地把照片收了起來,頓了頓,極輕地在他身邊道,「何方,我知道你曾經或許有過一段很不好的經歷,他們強迫你做了許多事,那些手段逐漸消磨掉了你的人性,把你馴化成一隻軟弱又聽話的動物,所以有很多話你不能、也不敢開口。」
「但警察現在已經盯上了他們。那些對你來說萬分龐大的怪物,最後會在監獄裡度過餘生。而你會獨自回到社會,一個人面對陌生的環境……」他垂眼輕聲喃喃,「總有一天,你要學著自己走出年少時的陰影。」
聽到這段溫聲細語的話,章斐有些驚訝看向他。
因為信宿從來不是一個善解人意的「審訊官」,接受他審訊的人,都會有一種在刀口舔血的危機感。
他竟然這麼低聲溫柔地安慰一個小殺人犯。
……章斐總覺得信宿別有所圖。
——果然,信宿在給了一顆「糖果」以後,又俯身蹲到了何方的眼前,微微仰起頭看著他。
「所以你現在可以嘗試告訴我,那個男人叫什麼名字嗎?」
何方用力握緊了椅子扶手,嘴唇顫動半晌,喉結不停滾動,似乎想要說什麼,但最終還是搖了搖頭。
信宿微微一笑:「沒關係,那我換一個你可以回答的問題。」
「殺吳昌廣滅口,是馮岩伍讓你這麼做,還是那些人的命令?」
何方呆滯地低頭看著信宿,似乎沒有反應過來他的意思,許久,才慢慢吐出兩個字,「……是、馮。」
「馮岩伍為什麼讓你殺了他?」
「我、不知道……」
何方只是一把殺人的刀,工具當然不用知道主人的心思,也不配知道。
信宿起身走到審訊室的桌子旁邊,拿起一件東西遞給他,「一個人在接待室里應該很無聊吧,帶著這個回去玩吧。」
那是一部沒聯網的平板電腦,裡面只下載了幾部男孩子喜歡看的動畫片,不具備其他功能。
何方表情呆呆地盯著手裡的玩具。
信宿只是淡淡笑了一下:「說實話的孩子會有獎勵——你看,剛剛說了那些話,也沒有人能懲罰你了。」
.
早上離開後,林載川一整天都沒回市局。
這起案件的涉案人員好像都非常擅長在警方視野的「盲區」行走——
何方夜晚在監控攝像頭下「消失」、馮岩伍在警察眼皮底下換車離開、而那輛破舊的套牌麵包車開進城北區後,竟然也人間蒸發似的再也沒有出現!
市局警方現在面臨著最不利於他們的一種可能——馮岩伍知道他的身份暴露,跟著犯罪同夥一起畏罪潛逃了!
分區交警坐在電腦前,轉頭道:「林隊長,我們這邊的監控錄像顯示,這輛五菱麵包車在凌晨1點14分的時候從文華路口經過。」
「目前還沒有監控到他們從哪個路口出來,應該還在這個區域之內。各個通向城外的出口我們都已經加派了人手,只要發現這輛麵包車的蹤跡,我們會立即進行攔截。」
交警快速點擊著滑鼠,在屏幕上生成了一張被不同顏色的線條勾勒出來的地圖:「這段路口兩邊都有監控盯著,那輛麵包車的活動範圍只有這麼大,一旦越界,就會馬上進入我們的監控視野中。」
林載川接收文件,頷首道:「多謝。」
嚴防死守住各個出口,便衣刑警在那輛麵包車的活動範圍內進行了地毯式的推進搜索,就連路邊商販的破舊儲物倉庫都沒有遺漏——
但詭異地一無所獲。
馮岩伍跟他的同夥、連帶二人的交通工具,就這麼一起悄無聲息地消失在浮岫市的隱秘一角。
晚上七點半,市局辦公室。
「這輛車進來以後就沒出去,能找的地方我們都找過了,中午連口飯都沒來得及吃,但是一下午連個車軲轆都沒看見,真是怪了——總不可能他們挖個洞藏到地下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