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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膝上的一人,面上毫無陰霾,似乎也並不真的在意留不留疤痕,穆庭霜還牽著他一隻手,稍稍摩挲,摸著他手上也都是斑駁的痕跡。舊傷沒好透又添新傷,穆庭霜深吸一口氣,左右是笑不出來。

  少一刻新的一截白帛紮好,李郁蕭又開始踅磨,左說一嘴右說一句,揪著穆庭霜的袖子口不撒手。

  一看這情形,穆庭霜問陛下又待如何。

  「咳咳,」李郁蕭也乾脆不再扭捏,「朕想沐浴。」

  穆庭霜也知道他喜潔喜淨,但眼下,總要待岑田己進來診過脈才能有旁的動作。李郁蕭卻只當他不允,因央道:「只立在湯池裡,保准不叫傷口沾水。幾天不吃飯朕倒無所謂,幾天不沐浴清潔,真是要朕的命。」

  這話真是,只照著肺管子戳,穆庭霜聽見什麼幾日不進食無所謂,當即臉上又黑下來,又想起從前汝南王「遇匪」,陛下也是,在承明殿扮憂心如焚好幾日沒宣膳食,今日是一如往昔地胡鬧。怎麼著,汝南王兩度出洛邑,怎麼都要小皇帝受苦。

  可如今這情形,半句教訓的話也說不出。閉上眼全是一張臉並一句話,臉是陛下仰在榻上毫無動靜的臉,話是陛下流著血淌著淚說出的那句,朕原本想的。

  「陛下……」他喉中哽動不止。

  李郁蕭等一刻他話還是沒說完,十分驚訝:「你何時學會欲言又止那一套?」

  這人說話做事從來老神在在成竹在胸。

  穆庭霜也沒答,只是深深望向榻上,君臣兩個一時俱是無言。

  恰岑田己進來診脈,說陛下肢冷千多,陽氣大虧,一時不宜進食,還是要湯藥固補,慢慢兩日才能轉藥膳,再過幾日才能恢復正常飲食,旁的也須慢慢養一養。

  穆庭霜再三追問有無隱患,岑田己又開始模模糊糊,一時說元氣大傷一時又說自有黃天庇護,李郁蕭就問:「可沐浴麼?可以吧?」岑田己眨巴眨巴枯瘦的眼睛,說無妨,李郁蕭心情大好,大發慈悲把人打發出去,岑田己如蒙大赦跑走。

  仰在榻上,李郁蕭大喇喇:「太醫說可,朕要去湯蘭殿。」

  他三分舒心七分賴皮面貌,穆庭霜長嘆一聲,把人打橫抱起,將頭頸在自己懷中固好,察覺略些掙動,穆庭霜平淡說一句:「再出血,臣就往臣的脖子上也劃一道。」

  李郁蕭吸著氣,確實頭重腳輕,一時又想,不暴殄天物麼,穆庭霜脖子上落疤,稍稍抵一抵也任抱著往外走。

  到湯蘭殿,瞧見那扇貝母紅木座屏,不約而同地,從前在此話別的情形同時浮上兩人心頭,一人嘴唇抿得愈緊,另一人眼睛別得愈低。

  到底有一段心虛,李郁蕭垂下眼睛,聽任穆庭霜一件一件將他衣裳剝乾淨。脫完他的又脫自己的,李郁蕭連忙要阻止,穆庭霜卻道:「多日未進膳,陛下也不怕暈在裡頭。」

  嗯,也是坦誠相見過的人,沒什麼羞澀,李郁蕭坦坦蕩蕩一步跨進池中,任由穆庭霜開始拾掇自己。

  啊,舒服。

  也就是他個人衛生習慣還不錯,外加現在洛邑地氣還沒太熱,不然這好些天整的,身上非得發餿不可,李郁蕭恨不得每個指甲縫兒都洗一遍。

  又想洗頭髮。

  穆庭霜率先上岸穿衣,李郁蕭扒著池子邊兒望岸上瞧,和他對視,他無奈道:「陛下上來,臣幫陛下。」

  行,能洗乾淨就行,不然傷沒養好李郁蕭先被自己邋遢死。上岸一張毯子裹淨穿衣,穆庭霜緊貼著在池邊又置好一疊厚吳棉的巾子,叫李郁蕭躺下,脖子上那圈白帛墊在厚巾子上,既沒有傷口濕水之虞,頭髮還順著鋪進水裡。

  穆庭霜捲起袖子在一旁跪下。

  「哎,你,」精著身子當著面沐浴,沒害臊,他這一跪倒讓李郁蕭臉上臊起來,「你別跪。」

  穆庭霜不明所以:「臣跪天子,不是理所應當。」

  「……」卻想不出什麼反駁的緣由,李郁蕭默默一刻,忽又道,「你又開始自稱一聲臣,不是說兩人時可免這些虛禮麼?」

  「臣,」穆庭霜挽他頭髮的手頓一頓,「臣聽過陛下一言,覺著還是守禮為好。」聽過染著血淚的那一言,哪還有底氣腆臉喚卿卿。

  說罷一心一意打理陛下的發,一縷一縷的濕發抹上皂珠,珠子碾碎揉開再洗淨,再從水中撈起,撣開揩乾。

  他手上越細緻,李郁蕭越不自在,好端端的大家公子,在他這兒淨干一些伺候人的活兒。頭髮半乾的時候他就自己坐起來,搶回來自己動手,一面擦拭一面道:「不勞煩了不勞煩了,多謝穆卿。」

  完事仔細品品,還是暈眩,便還是回寢殿躺著。

  來時穆庭霜抱他一路,回時他自己走的。

  回到棲蘭殿,穆庭霜眼睛朝黃藥子一瞥,黃藥子知機,連忙領著宮人忙碌起來,補血養氣的藥趕著煎上。一遛宮人進來奉藥,吃完又不給蜜棗子吃,李郁蕭先被這陣仗拖攪得頭蒙,而後又被藥苦得眼花,喝完藥比沒喝還要七暈八素。

  終於折騰完,黃藥子領宮人內侍出去,李郁蕭抱怨:「興師動眾小題大做——」冷不防對上穆庭霜的眼睛,一驚。

  那眼睛比平常還要幽深,李郁蕭默默回視片刻,終於問:「你今日一時急躁一時又沉默,說話也時常沒頭沒腦,是為著朕沒有提前告與你這計策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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