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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往此類案子多是家賊或親舊所為,或者什麼仇家債主,要綁來你家小兒作威脅,可這回卻不同,幾十家查下去,一來是東南西北不挨著,二來是大多是平頭百姓,一輩子也沒什麼仇家。
因幾個縣府老爺一瞧,匯起來遞到京兆尹,京兆尹又給遞到丞相府決曹大人手中。
沒毛病,李郁蕭一面假裝看得吃力一面思索。
一縣之內月內失蹤超過三人即需上報,這是遵例秉公,京兆尹一瞧,怎麼好幾個縣府都出事呢?擔心茲事體大於是稟報決曹,穆涵聽說,也很重視,這都無可厚非。
但是,原原本本又稟到李郁蕭跟前,就不正常。
這事兒,該責令衛尉尋人就尋,該加強巡衛就加,各縣各府該張貼告示就貼,樁樁件件都不用來問李郁蕭的意思。那穆涵幹嘛來了?李郁蕭裝作憂心忡忡,擱下絲帛:「仲父,天下怎會有這種事呢,父書空滿筐,母線縈我襦,嗷嗷幼兒哪個不是父母心血,誰家走丟孩子不著急?真是可憐。」
穆涵略拱手:「陛下仁慈,只是此事還另有隱憂。自上古邪帝蚩尤起,行蠱降妖之事,素有以童男童女為祭的例子,臣擔心此番幼童失蹤,或許與牙阝教有關。」
牙阝教?李郁蕭升起一陣警醒,怎麼就扯到牙阝教?是說這些孩子都是被同一幫牙阝教的人擄走?牙阝教……電光石火之間,李郁蕭心裡一抖,牙阝教,我的好仲父,這些個童男童女,可跟你府上那些巫蠱娃娃沒關係吧?
就怕有關係。
穆涵又說幾句,說或者需要調動衛尉,擒賊先擒王,必要時或許先斬後奏。衛尉調度,這個許可來問李郁蕭也是走個過場,李郁蕭自然只有應允。又假意膽怯,張嘴就是加強建章營騎的巡防,務必確保宮中安寧,穆涵沒說什麼,告辭離去。
黃藥子送人,不一時回來稟道:「陛下,穆相有命,命奴婢多多念叨這事兒,陛下看著……」
陛下點點頭表示知道,這事兒,越看越妖。
轉頭叫來韓琰,吩咐不動聲色去走訪看看,李郁蕭心裡有個擔憂,害怕成真,讓韓琰去看看這些幼童失蹤的地方,附近是不是有寺廟。
不然呢?別的家國大事都不來問,偏偏一件人口失蹤拿出來說?還討要一個「先斬後奏」的名頭?怕就怕,穆涵這就是在做局,將來查去,好麼就是寺廟在擄掠幼童,一個牙阝教的名目少不了,到時就可說,這事啊,那先頭是稟過陛下的,先斬後奏也是陛下的許可。
寺廟,就和穆庭霜發現的巫蠱娃娃並佛經連得上。
韓琰領命出去,李郁蕭左思右想,是什麼時候,是為什麼,區區幾座破廟引起穆涵的警覺?這事一定還有別的隱情。
他又叫來沈決。
三兩句問完。
果不其然,幾月前開春,穆涵的人曾打聽過長信宮的一應進項支用,因太后和黃藥子都是謹慎人,這項上從前就沒留下紕漏,穆涵的人什麼異常也沒查出來,無功而返。既然什麼也沒讓查出來,沈決就沒往上報。
李郁蕭心裡驚濤駭浪,沒查出來,沒查出來……恐怕正是這個沒查出來!穆涵的疑心正因此而來!等閒哪來的銀錢起那麼些寺廟?穆涵或許是查到星宿箋子,或許沒有,不管,先出手阻撓再說。
不,應該是沒有查到星宿箋子,不然少府兩座紙坊這會兒應該已經沒了。
因此,幼童走失也好,巫蠱娃娃也好,應當都是對著太后,都要落到太后頭上。
那邊廂沈決不知發生何事,陛下只是不言語,神情好像也沒什麼不好?正在忐忑,忽聽陛下和顏悅色道:「無事,正當如此,該是誰的就是誰的,少府上下俱在丞相掌控,這一點可不能叫丞相生疑。沈卿去吧。」
臣子們都送出去,李郁蕭開始發愁,一個腦袋兩個大。
沒兩天,他盼來韓琰的回覆,一時間腦袋只有更大。果然,走失孩子的人家雖則分布零星,大眼一瞧毫無規律,但無一例外,周遭都有寺廟。
醉翁之意不在酒,項莊舞劍,卻著著實實是意在沛公。
發愁,李郁蕭覺得自己肉眼可見地在掉頭髮,長信宮裡雖然不是他親媽,但是也不能坐看吃掛落,巫蠱是什麼罪名,足夠給再貶回膠東。不,貶回膠東都是好的,能給直接幽禁掖庭一輩子,誰都救不了。
太后都救不了,更別提宮外那些寺廟僧眾。不知道穆涵怎麼埋的線兒,但凡能從任何一座寺廟裡找著一名失蹤的幼童,這名聲立刻變臭。或者即刻起開始警戒,自行搜索廟中各處?發現小娃娃立刻給送出去?
李郁蕭很快否定這法子,防著一件東西、一個人被偷走簡單,防著被塞進來,難。即便找不著人,穆涵也大可以另行偽造證據,說這些童男童女已經身死餵了巫蠱了。
怎麼辦怎麼辦。
除非,除非啊,他能在穆涵收網之前找著那些所謂的失蹤幼童。但是司隸這麼大,往哪兒找?縱使是有穆庭霜,時間上也不夠,要是明天所謂的幼童走失案就宣告告破呢?
不然,跑?暫時遣散僧眾?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只要人還能都給保住。可是再說跑,往哪跑?中州四境,哪裡不是穆涵的力量大過李郁蕭的力量。
煩得不行。
這些都是下策,都太被動。李郁蕭扯一扯案上一張箋子,是前兩日寫的遠交近攻,哦,當時還在思索著扶餘的一攤子事,想的是怎麼著派人北上,假作扶餘騎兵滋擾邊民,再適時將每年給扶餘送錢的事兒翻開,如此總說不通,或可攪一攪穆涵在馬政上的勾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