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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時近初冬, 洛邑街巷上漸漸多些異族面孔,是許多臣屬國選擇秋冬來朝的緣故。趁天氣還沒有很冷趕路,來年開春返回, 路上也好走些, 冬日麼,便在繁華的洛邑度過。鴻臚寺倒繁忙起來。

  陛下遵循待客之道, 各個屬國都備下儀禮,為著彰顯中州繁盛也好,為著震懾四方也罷, 總之是各色禮物短不了,還不能大差不差, 也不能偏短,也是要費一番心思。

  其中,屬國當中有一砂織國,在中州西南,盛產荊銅, 此番來朝少不得貢來成堆的銅產銅礦。

  說來也是有趣,他們自己國中卻不喜銅而喜金,物以稀為貴麼,不稀就不貴, 因此砂織國上至皇室下至民間,極其追崇金飾, 又奉星宿教為國教,陛下因投其所好,吩咐少府制一副星宿箋子作儀禮。

  這副箋子選用特製的蠶繭箋紙, 潔白如玉,質地厚韌, 邊角上散著些金箔屑,真好似繁星點點,上頭又用金粉墨細細繪製二十八宿,整二十八張,每張半隻手掌大小,盈在手中跟一枚一枚小玉牌似的,工致風雅。又並一匣子上林苑的雪峰蜜橘封在一處送給砂織使臣,過手的宮人都說,金燦燦的鮮潤橘子和金燦燦的繪線,交相輝映各逞風光,連外頭那隻掐金絲的寶匣都要低頭。

  據傳,箋子上頭的星宿圖,乃是陛下親筆所畫,又好巧思,金包柑橘麗繁星,當真一匣子的貴氣喜人。

  恰巧秋冬也是採用柑橘類果實的時節,一時貴胄間訪友設宴倒多循此風,清談也好茶會也好,仿佛沒幾隻橘子並金線箋子,那主人家和客人多少都有些不入流似的。

  這檔口,卻出一件事。

  起因是棲蘭殿畫星宿圖也不是一日兩日,陛下篤信道學天師教麼,平日就喜歡畫星宿聊作消遣,結果不知怎的,就從宮中流出來好些「天子真跡」。

  這些御筆親題的星宿箋很快就在鬼市子叫上價,其中尤以實打實的蠶繭箋最貴。據說有一位居士,全家上下都是道家信徒,又家資豐厚,便卯足勁在市面上收星宿箋,這千金難求的東西,他竟然一口氣購得十餘張蠶繭箋,旁人問他老丈何所求?

  他言道,二十八宿在天,他便要集齊二十八張一整副,還要蠶繭箋,不然誓不罷休。

  眾人一瞧,是呀,一二箋子何足貴,誰能集滿二十八張才是真正難得!尋常紙箋又值什麼,非要蠶繭箋子才好!喜好個收藏的人家紛紛坐不住,開始想法子求購,另有好事者、跟風者、趁機牟利者等,齊齊出動,有錢的捧錢場,有人的捧人場,星宿箋子並上林橘子,真正風靡起來。

  這日在清涼台,李郁蕭正在聽汝文弼和裴玄爭論。

  裴玄主張:「啟稟陛下,昔齊人有欲金者,智義所以忘。若想保此治財之法長久,臣以為還是應當在箋子上加印或是旁的章飾,以辨真偽,否則即便金粉墨與蠶繭紙再罕貴,也遲早有人仿製。」

  有幾人附議,也說應當上防偽手段,還有的大人則意見相反,說不能太刻意,明面上流出宮去的星宿箋乃是陛下日常手稿,就是畫著頑,既然是頑,沒事兒加什麼章飾?又不是頒布旨意,如此鄭重其事,陛下藉此斂財的心思怕要被察覺。

  說什麼的都有,尚書令汝文弼卻沒急著進諫,因為他怎麼瞧著,陛下怎麼都不是擔心有人仿製星宿箋的樣子。

  殿中爭論不休,李郁蕭忽然問:「一張普通箋子幾錢,蠶繭箋子又幾錢。」

  嗯?大家互相瞅瞅,怎麼轉回頭問這項呢,這不是早先就定好的麼,裴玄牽頭道:「尋常紙張現如今市價大約兩斛梁米,或是八百到一千錢,蠶繭紙貴些,這個數要往上加三至四倍有餘。其中,東方青龍星宿的箋子陛下著意少制,因而格外可貴,價格要再翻一番。」

  「嗯,」李郁蕭問他,「裴卿如今品秩幾何。」

  「回陛下,臣一年可得梁米一百五十斛的。」裴玄比尚書台其餘哥幾個手頭寬裕,主要是家裡有家底,但個人的俸祿是一樣的,早先李郁蕭給尚書台抬品又鎩羽而歸,因此表面上一年只有一百五。

  李郁蕭又問:「統共放出去多少張了。」

  裴玄很著急:「陛下一定要親力親為,因此才放出去兩百上下。」

  「兩百張,」李郁蕭不管他的著急,自顧自說旁的,「材質來說,蠶繭箋子占五之其一,種類來說,青龍星宿數目少四成,如此算來咱們少說應有三十五萬錢的進帳。」

  他跟裴玄算帳:「三十五萬,能買你五六年的俸祿吧?」算完之後開始張致,「裴卿啊,朕沒瞧出來你如此貪心,幾張紙加上幾籮筐橘子,你還想賺多少啊?」

  裴玄叫說得略略不好意思,確實,材料來說都不是甚值錢物什,嗯可是,但陛下這麼算是什麼意思呢?價錢是您老人家親自敲定的呀,殿中諸臣一時都沉思起來。

  這時殿門傳來一道聲音。

  「陛下此算法有誤,」殿外行進來一人,從容說得這一句,眾人瞧去,是穆常侍,他一面走來一面又道,「星宿箋之貴,不在紙張也不在筆墨,而在於施筆之人。」

  話音將落,穆庭霜在玉階下站定,利落一揖:「臣參見陛下。」他直起身,眼中流光微動,一派欣慕,「陛下執筆,千金何貴。」

  自打他進殿起,李郁蕭眼觀鼻鼻觀心,面上平靜無波如老僧入定,可這句一出還是叫人不免有些張嘴結舌,千金何貴?穆庭霜少有如此外露的時候,加上這句實在是,怎麼說,極富霸總氣質,和他平時的畫風差太多,李郁蕭一時混亂,方才算術和花攪人的機靈勁兒不知齊齊飛去了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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