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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話穆庭霜卻許久未答,李郁蕭都要以為可能就是膽子大吧,穆庭霜卻道:「陛下,本朝官制,群臣以丞相為首,而丞相以司直與長史為輔弼。丞相司直檢舉不法,丞相長史督率諸吏。先帝朝時,譚祭酒曾任丞相司直十年,若非家父後來者居上,那麼或許如今的丞相會是譚祭酒也未定。」

  啊……誒?話到這項上,那說明穆涵沒有在先帝朝任丞相,那先帝朝的丞相呢?李郁蕭隨口一問,這回穆庭霜停頓的時間更長,良久才道:「『罪人莊之武,皇考時為相三十載,敬如親師,然莊之武忘恩悖德,逆上作亂,天地同誅,九族同罪,在朕躬仰念皇考千秋功績,賜死,揚灰北邙,不得承宗廟,不得享壽祭,故茲詔示,想宜知悉。』」

  他略略偏過頭回顧,神情複雜眼含憐憫:「陛下,這是您即位之後的第一道聖旨。」

  !李郁蕭當頭棒喝,株連九族,挫骨揚灰?他一上台就把他爹的心腹重臣全家都給噶了?他搜腸刮肚,沒想起來這回事。是了,是他下的旨卻又不是,真正下這道旨意的……是穆涵。彼時原身才八歲,越過一個八歲孩子假傳聖旨有什麼難,穆涵剛剛掌權那會兒肯定將朝廷洗個底兒掉,將那些忠於先帝的臣子都……

  李郁蕭脫口而出:「譚詡怎麼逃過一劫的?」

  穆庭霜眼睛收回去,直視前方:「這要從譚祭酒與莊之武生前的恩怨說起。先頭說過譚祭酒曾是丞相司直,按道理是丞相最直屬的副手和親信,政務也詳熟,通常任滿四年即可右任九卿。或得力些的,直接抬到三公的先例也不是沒有。然譚祭酒與莊之武頗為不睦,據聞常常當著丞相諸屬官的面爭論,還多次公然上表反對莊之武的主張,莊之武便一直壓著他的升遷。」

  刺兒頭,譚詡因為刺兒頭升不上去,李郁蕭心中惶惶然地思索,那麼後面又是因為刺兒頭保住一命麼?他凝視穆庭霜的背影,只覺近在咫尺又遠在天邊,喉中口乾舌燥,他想問穆庭霜你爹為什麼沒殺譚詡,可如今話到嘴邊卻就是不願意問。仿佛這話一旦問出口,兩人之間勢必要冷一冷,而有些東西冷下去是沒有轉圜餘地的。

  不願意問,還是不捨得問,李郁蕭拿不住自己究竟在想什麼。

  穆庭霜卻沒給再給他糾結的的餘地,直截了當地道:「當年家父一力給莊之武定罪,莊之武門生故舊滿朝野,他一死,心非巷議,局勢不穩,我父……他誅殺的朝臣已經太多,」他輕描淡寫地總結一句,「不能再殺了。」

  不能再殺了,於是和莊之武不對付的譚詡就僥倖存活。不過還是沒有升到九卿,而是被擠兌到太學,官職謫在博士祭酒。留著他即是留著穆涵善待同僚的慈心,而譚祭酒敢懟上一任丞相,這一任又沒有多出三頭六臂,自然沒什麼不敢懟的。

  李郁蕭腦中紛紛雜雜,想到那些殺人的旨意,都是通過他的名兒發出去的,可千萬個念頭從胸中篩過,只有一個釘在心口:穆涵是穆庭霜的爹。他一時沒明白這個念頭有什麼要緊,只覺手心一片潮濕,心中滿是惶惑。

  忽聽穆庭霜問:「陛下聽得臣這一言,作何感想?」

  還沒等李郁蕭想好怎麼答,他又道:「倘若陛下只聽見我父濫殺,心中驚駭,替那些枉死的忠臣良將感到冤屈,那陛下只能做仁君。倘若陛下還聽見,臣說『莊之武門生故舊遍布朝野』,那麼陛下或可做仁明兼備的賢主。」

  李郁蕭一呆,隨即心中大呼冤枉,莊之武的人脈和譚祭酒的耿直他原本是能聽見的,可誰讓濫殺的是你爹啊?

  他心中的驚駭,或許也是為著先帝朝的忠臣不忍,但也是為著穆庭霜。穆庭霜是仇人之子,這是他一直都明白的,這仇,如今瞧來比他原先所想的還要沉,還要重,先帝一生的心血……

  他逼自己將思緒集中到這項上,不要糾結旁的,道:「穆卿是建議朕聯絡莊相的故舊,收為己用?」其實這是個思路,但他很怕,這些人或許這些年都藏得很好,可他一朝動作,萬一叫穆涵察覺,他很怕這些故舊剛被他找著就走上莊之武的老路。

  「陛下,」穆庭霜沒有再回頭,目視前方自顧自道,「臣知道陛下心中有疑。」

  「那穆卿還一定要獻此計策?」李郁蕭忍不住追問。

  穆庭霜的聲音混在車輪單調的聲音里:「因為臣還知道陛下心中有仇。陛下是擔心臣借著陛下的手將這些人搜羅起來,一網打盡。」

  李郁蕭被叫破心事,尷尬非常,連忙說沒有沒有這不可能,穆卿的忠心朕看在眼裡,卻聽穆庭霜輕輕笑道:「不如此事全權交給臣。陛下不出面,臣也不扯陛下的虎皮,讓臣在臣的父親眼皮子底下走兩招,倘若臣把人找得齊全,悉數交給陛下,待到那時陛下再打消疑慮也不遲。」

  真的……不遲麼?李郁蕭心中夷猶,手無端抬起,撫上前頭穆庭霜的袖子。穆庭霜有所感,卻也沒將袖子扯回來,也沒說陛下這樣不妥,不合規矩,只是不再言語。一車寂寂,滿座衣冠勝雪,這雪裴回而落,皎潔各自摧埋,於是滿座衣冠也無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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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事天,下事地,尊先祖而隆君師,是禮之三本也。《荀子·禮論》

  第19章 合歡依暝卷,葡萄向日鮮·四

  李郁蕭意識到一件事,穆庭霜跟穆涵,他們父子……是不是有點什麼嫌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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