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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許知意頓時哭笑不得,「你還真是一碼事歸一碼事。」

  他單手拎起椅子調整著位置坐下來,挨著余願的肩,腿也和余願的貼在一塊兒。隔著夏日薄薄的衣料,他感受到從余願身上騰騰散發出的溫度,掩飾性地輕咳一聲,「坐近點你看得清楚些。」

  余願不疑有他,板板正正地坐著,眼裡寫滿了求知慾。

  許知意看著對方殷殷的神情,心裡不大是滋味,飛快地轉著筆,「提前說明我只負責教,學不學得會,畫不畫得好是你的事情。」

  余願小雞啄米,嗯嗯兩聲。

  許知意這才收了玩心,認真地跟余願講解起來。他專業性不夠,平時畫著玩在外行人眼裡看起來像那麼回事,實際上明眼人一瞅就知道他是個半桶水,不管是理論知識還是實操能力都只夠自己用的,根本不夠格給人當老師。

  好幾次講著講著他自己都卡殼,又不想在余願面前落了面子,只能含糊著略過。好在余願很好糊弄,即使他偷工減料也沒有被發覺。

  「今天先打線稿。」許知意把鉛筆遞給余願,「你先畫著,其它的我們之後再補充。」

  他把手架在書桌上,撐著下頜看揪著五官猶豫著落筆的余願,時不時憑感覺提點兩句。

  感覺——這種無法用言語形容的物質太玄乎神奇,就如同一團糾纏的耳機線,一旦抓住纏繞的源頭便能流暢地將其解開,反之,只會越理越亂。

  余願給他一種什麼感覺呢?

  很常見,卻又在平常中多了一點特殊。

  比如在秋日成堆的落葉里,地面是大片大片的枯黃,而他的球鞋不小心正正好踩中唯一的翠綠;比如每一日都能見到的黃昏,通常是橙光瀰漫,但總有氣象異常的時候,他不經意抬起頭就能看見火燒雲從山的這一端燒到天的那一方;又比如人生中有很多匆匆的過客,數以萬計與他擦肩而過的面龐都沒有五官,但總有一個會在某個瞬間讓他眼前一亮......

  許知意渙散的眼神聚焦成像,余願清晰的眉眼猝不及防撞進他的視線里,近乎是會心一擊的重量。

  像有顆籃球往他臉上砸,他條件反射地閃躲,身體猛地往後仰了仰。

  想像中的疼痛並沒有出現,一種很繁雜的酸酸澀澀的滋味在他胸腔里炸開。

  余願疑惑地盯著他,指向素描紙,苦惱地求助,「畫錯了......」

  許知意乾咽一下,順著粉白圓潤的甲床望向略顯凌亂的底稿,伸手抓住沾了彩鉛的手。

  他想,本來就是錯的,章書聞是余願的哥哥,即使是重組家庭,也改變不了他們是兄弟的事實,余願怎麼可以喜歡對方?

  那余願應該喜歡誰?

  打遊戲時總是勝券在握的許知意第一次沒有了贏的底氣,但他還是一點點地攥緊了余願的五指。

  他澀聲說:「既然錯了,你能不能換個人畫?」

  余願,你能不能換個人喜歡?

  -

  夏季多雨,天氣陰晴不定。

  今年是章雄和王如娟離世的第六年,殯儀館打來電話通知章書聞,說存放骨灰的地方有所遷移,名額有限,每年需要繳納的金額也有所上調,問是要繼續留存在館內還是已有墓地可以安置二老。

  廣場人口眾多,土地寸土寸金,比例失調,這就導致一個扭曲的現象: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人,活著的時候買不起房,魂歸的時候住不起墓地,而現在就連暫時的「家」都得升價。

  章書聞也得接受這樣的現實。

  轉遷骨灰盒需要家屬到場,兄弟倆已經有段時間沒有去祭拜過雙親,因此章書聞帶上了余願一同前往。

  殯儀館的地理位置偏僻,兩人起了個大早,搭乘地鐵又轉了兩趟公交車,近三個小時才在荒寥的地方落了地。

  去的這日天氣不大好,下了太陽雨,空氣悶熱又潮濕,一呼一吸間儘是潮潤的水汽,再上太久的車程,二人胃裡都有些發酸。

  有遮得嚴實的黑車從他們身邊駛過,不遠處是家屬的啼哭聲。

  儘管過去這麼多年,章書聞依舊無法忘記當日將雙親送來火化的心境,那是一場燒不盡的燎原大火,窮極一生都無法撲滅。

  他沉默地牽著余願的手,進館內和負責人溝通。

  中年男人態度惡劣,章書聞耐著性子和對方交涉,半天才把話聽明白,而後又在館內來回跑,等交了款把骨灰盒重新安置好,已是一身的薄汗。

  余願幫不上忙也不添亂,乖乖地坐在館外的石椅上等章書聞來找他。

  「願願?」

  垂著腦袋的余願抬起頭,意外地見到了許久不見的章小月。

  自打章書聞上大學後,哪怕是不得已得和章小月聯絡,章書聞也是自己前往,因此這是時隔兩年,余願再一次見到章小月。

  女人粗糙的頭髮全扎了起來,穿著簡樸的灰衫和襯褲,面容依舊憔悴,四十來歲鬢角就已經半白,連著背都有些佝僂,看起來比實際年齡要老上許多。

  她渾濁的眼球在見到余願後多了點喜色,快步走上前,「真的是你,書聞也過來了?」

  女人蒼老的速度太快,余願愣愣地看她會兒,才站起來不確定地喊了聲姑姑。

  章小月擺擺手,「是我,是我。」她的聲線沙啞,又因為見到余願顯現出一種異樣的興奮,音色變了調,「殯儀館的人打電話讓我過來遷你爸媽的骨灰盒,他們也通知書聞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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