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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過這位仲先生究竟是何方神聖,又是眾說紛紜。

  總之並不像是一位多麼好相處的先生。

  馬車裡坐了三個人,仲彥秋半闔著眼不想說話,剛剛被王小石几個鬧得頭疼,蘇樓主自顧自想著事qíng,也沒開口,剩一個無qíng左右看看,gān脆便閉了眼從頭開始捋清案子的線索,馬車裡的氣氛凝滯,宛如一夜入冬。

  外頭趕馬的車夫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哆嗦,又往前頭坐了坐。

  方應看的屍體存放在冰庫里,進去前仲彥秋極自然地脫了外袍披在蘇樓主身上,惹得無qíng多看了一眼。

  方應看已經死了有些時日了,面目發青映著冰的冷色,頗有些滲人,仵作已檢查過一遍,此時的仵作動手頗為粗糙,脫掉衣服劃開皮ròu,留下一道道用線fèng合的扭曲傷痕。

  他已經死了,傷口邊緣是極深沉的紅,紅得發黑。

  仲彥秋的手落在了他的頭上,慢慢地把散亂的頭髮梳理整齊,他面上是一種讓人難以理解的神色,悲憫而又殘忍。

  死亡總是一種具有衝擊xing的事物,尤其是對於仲彥秋這種“感官”敏銳的人來說,游離在空氣中的絕望像是某種辛辣的香辛料,讓他在非自主的qíng況下流出生理xing的淚水。

  如同看到一朵花,在開得最盛的時候凋零。

  臨走的時候,他輕輕說道:“天色不太好,怕是要下雨了。”

  蘇樓主也道:“若是六扇門晾了衣服,可要早點收回來得好。”

  京城裡,又要鬧騰起來了。

  因為雷純的帖子,三日前便擺在了蘇樓主的案頭。

  六分半堂做出了和解的姿態,設了宴席,不帶甲兵,請蘇夢枕赴宴。

  那日裡偏偏下起了雨,雨不大,淅淅瀝瀝落得滿地濕淋淋的泥濘,一夜之間天就冷了下來,呼吸時唇齒間吐出白霧,只是睡了一覺,那些還綠著的葉子,還紅著的花,就只剩下了光禿禿的樹杈子兀自往yīn沉沉的天上伸。

  車夫駕著馬車極低調的來了,蘇夢枕誰也沒帶,撐著一把油紙傘坦坦dàngdàng地走進那小小的院子,雨滴順著傘檐往下流,似是在面前籠了一層紗。

  “蘇樓主。”雷純裊裊婷婷地迎了出來,這般冷的天氣里,她穿得卻不甚厚實,脖子上絨絨一圈,雪白的長毛擁著巴掌大的臉,更顯得我見猶憐。

  “雷小姐。”蘇夢枕頷首,合了傘jiāo給邊上的下人。

  屋外冷,屋子裡卻是暖和的,蘇夢枕脫了大氅,拱手淡淡道:“雷總堂主。”

  私底下在如何雷損雷損的叫著,面上總要給些面子。

  “蘇樓主。”雷損站起身,看向蘇夢枕的眼神很是溫和,不像是在看跟自己爭鬥了好些年的老對頭,而像是在看一個年輕英俊而又才華出眾的晚輩。

  誰也沒有急著談正事——他們今日本就沒有什么正事,只是請人來喝杯酒,吃吃莊子裡新送上來的jī鴨菜蔬。

  就好像他們是多年的老朋友一樣。

  雷純立在一邊斟酒,不多說話只是看著蘇夢枕,眼波柔柔。

  雷損講起了那些老得掉牙的故事,講起了他跟蘇夢枕的父親差一點就成了兒女親家,讓兩個孩子結了娃娃親。

  蘇夢枕只是聽著,並不接腔。

  “酒已沒了,我再去取些來。”雷純放下酒壺走了出去。

  雷損似乎有些醉了,頻頻勸著蘇夢枕喝酒。

  觥籌jiāo錯,賓主盡歡。

  氣氛和諧得讓外頭蹲守的追命忍不住打呵欠,小小抱怨了幾句。

  冬日裡頭蹲守本就是難熬的苦差事,何況今天還下著雨,外頭這麼好幾個時辰,他只覺得自己的骨頭fèng里都在往外冒寒氣,一動骨頭就嘎吱嘎吱響個不停,都快要成冰雕了。

  他揉揉臉,灌了口熱酒抖擻抖擻jīng神,繼續盯著裡頭。

  他的直覺告訴他,今晚定然是要出點事qíng的。

  雨下大了。

  豆大的雨點砸在身上,冷得他一哆嗦,下一秒大雨傾盆而下,金戈鐵馬踩著被凍得硬邦邦的地,驟然一道寒光,繼而驚雷劈下。

  “好大的雨啊。”蘇夢枕緩緩道。

  “這雨可真大。”雷損也道。

  風助雨勢,雨借風威,外頭的風聲不像是風聲,仿佛尖叫一樣雜在雨聲里,刺得人耳朵發疼。

  也不知是不是因為風實在太大,又或是因為雷純出去時沒把門閂好,“砰”的一聲門被風砸開,瞬息間寒氣就壓熄了屋裡的火光,一切都湮滅在了黑暗之中。

  追命看到屋子裡暗下去,抻著脖子眯著眼睛努力想看清裡頭的狀況——他看到一道光亮了起來,漾映著血色的水紅。

  紅袖刀。

  他好似被狗咬了屁股一樣猛地彈了起來,從懷裡摸出信號箭發she出去,拔腿就往六扇門的方向跑。

  那屋子裡,只有一個人能活著走出來,而金風細雨樓和六分半堂,怕是真的要不死不休了。

  第八十二章

  驚雷, 夜雨。

  萬馬齊喑。

  風冷得透骨, 豆大的雨點在身上砸得生疼, 原本還亮著的燈火一盞接著一盞滅了下去,雨聲風聲之中,忽地混雜進了控制的極好的, 低低的喘息。

  不是一個人, 也不是十個人, 而是數百人上千人,步伐凌亂得混雜在雨中, 偶爾一道閃電,映照出兵刃寒冷的光彩。

  空氣中壓抑著淺淡卻又濃烈的血腥味。

  一觸即發。

  最先出動的不是金風細雨樓,也不是六分半堂, 而是六扇門的捕快們, 諸葛神侯坐鎮,四大名捕齊出, 把守著京中各處,今夜六分半堂同金風細雨樓是免不了一場惡戰了,但作為公家捕快, 他們總是要守衛著此處百姓不要遭受池魚之殃。

  風bào席捲, 作為風眼的小院卻靜得有些可怕。

  只有風聲呼嘯, 只有大雨瓢潑打得葉子噼啪作響。

  一切的光都被湮滅在了黑暗之中,雷損只看得到紅袖刀閃爍而出的刀光明亮。

  與他而言這應當是件好事,這樣他總是能夠找到蘇夢枕的位置,也總是能夠在他出招時提前一些知道。

  這夜色太暗了, 暗得他看不見半分多餘的光亮,這風聲雨聲也太大了,大得他聽不見半分多餘的聲響。

  才不過是初冬時分,往年的開封有這麼冷嗎?他竟是覺得思維都被凍得遲滯了,麻木得運轉不開。

  然後,身體似乎也被凍住了,手足僵硬不聽使喚,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那閃爍著妖艷詭譎紅色的刀光落下。

  雷損的眼裡出現了一抹奇異的欣慰與放鬆,又有幾分不甘與憤怒,他的喉嚨里咯咯兩聲似乎想要發出一聲怒吼,但最後只是刀光之下的微不可聞的輕鳴。

  遠處天邊傳來沉悶的雷聲,由遠及近,由小至大,忽而猛地閃過一道明亮的電光,映照得天地蒼白一片。

  執刀的人臉色蒼白。

  雷損的臉色卻已是毫無血色的慘白。

  電光短暫,只一剎那又泯滅在了黑暗之中,紅袖刀那妖艷的刀光也悄無聲息地消失了,黑暗之中只有雨打芭蕉,風chuī梧桐,還有自己粗糲地聲音。

  “你……你……”雷損喉間咕噥著,大口大口吐著血,目眥yù裂,“你不是……”本已經快要委頓在地的身體突然像是又有了力氣,搖搖晃晃地掙扎著站了起來,握緊了拳頭似要撲上來,但剛剛抬腿就栽倒在了地上。

  “不……不可能……”枯瘦的手指抓著地面,雷損的眼神渙散,又好像凝滯著難以言說的疑問,“怎麼……怎麼可能……”

  眼前的人,方才哪怕只有一剎那,驚鴻一瞥的面孔,哪裡是蘇夢枕,分明,分明是那個莫名出現姓仲的男人。

  那蘇夢枕呢,蘇夢枕去哪裡了?

  雷損前所未有地感受到了一絲讓他骨子裡發寒的恐懼。

  他直勾勾地看著眼前的黑暗,眼前沒有光,風chuī著寒雨敲在他臉上,血從他喉間的傷口往外涌,連帶著他身體裡的熱乎氣一股腦地,止不住地往外涌,讓他冷得直打哆嗦,卻又沒有力氣爬起來。

  雷損突然那麼真切,那麼切實的感受到了自己的蒼老,他就像是那些普通的老人一樣,思維遲滯,老眼昏花,而後就像現在這樣,跌了一跤之後就再也站不起來了,只能躺在地上等待著死亡的降臨。

  他看著眼前的那片黑暗,從未有過地渴望著能夠看到一絲光亮,於他而言,那黑暗就仿佛是六分半堂的未來,被吞沒在無盡的夜色之中,沒有半分希望。

  然而直到最後,都沒有半分明光在這裡亮起。

  唯一的期盼,就是他的女兒當真如他所想的那般聰穎詭詐,狄飛驚也當真能盡心盡力地輔佐她。

  他眼裡的光彩黯淡了下去。

  他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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