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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段、段先生……」龍七強自壓抑著恐懼,顫聲說道,「請、讓我……再見他一面……」

  「他不想見你。」而段折鋒淡淡答道,「相見不如不見,有情還似無情。」

  來不及說更多話了,叢影已經叼著龍七,張開雙翼一個撲騰,就這樣翻滾下了雲海。

  層雲之上,螺紋飛舟靜靜停留,船舷上的金色符文在暮色中暗淡。

  江辭月就立在原地,道:「那你又是否想見我?」

  裡面靜了片刻,段折鋒低聲笑道:「你可別提劍進來,小師兄,我算是怕了你了。」

  說罷,飛舟上簾幕自發掃開,儼然是掃榻相迎的架勢了。

  而江辭月毫不設防,踏上飛舟之後,一低頭掀開簾帳,便欣然踏入其中。

  飛舟上屋舍看似小巧,實則內有乾坤,裡頭桌椅俱全,更擺著一副青瓷茶具,看來早已有了待客的準備。

  不過,現在兩人顯然都沒有喝茶聊天的悠閒功夫。

  江辭月的目光一直落在段折鋒的身上。

  他看他霜白的長髮,看他漫不經心的眉眼,看他一如往常的桀驁不馴的眼神,一時間感覺小師弟與當年初登仙門之時並無分毫不同,除了外貌以外,秉性從未更改;一時間卻又覺得,他們之間已經變了許多了。

  相見之前的千言萬語,突然都煙消雲散。

  江辭月靜坐了許久,方才低聲地說道:「天柱之事,我已經明了,殺人實則為渡人。師弟,這些年,你始終如此……是世人錯怪了你。」

  「免了,小師兄。」段折鋒笑道,「你知道我聽不慣這些虛的。」

  江辭月:「為何不與我解釋?」

  段折鋒反問:「你猜,敖濋為何不與龍七解釋?」

  江辭月一時沉默了。

  段折鋒悠然地倒了一杯茶,擺在江辭月的眼前,倒是輕描淡寫地說道:「先不說『天機不可泄露』。就算是解釋了,又有誰會相信一個魔頭呢,你還記得當年桃源繪卷的下場麼?」

  當然是記得。

  江辭月曾用盡畢生所學,想要將一切的真相訴說給繪卷中的桃源村人知曉,讓他們明白自己生於一個可悲的畫中世界,唯有死後才能在仙人相助之下逃離樊籠。

  但是世人只知道自己生於這方世界之中,未知生,焉知死?他們不敢挑戰死亡,不敢直面恐懼,更不敢相信所謂方外之人的一面之詞,只將江辭月當作是桃花林里的妖魔鬼怪,恨不能將這異端邪說趕盡殺絕。

  就像現在的段折鋒。

  無赦魔尊,眾魔之首。舉世皆敵,誰人信他?

  ——與其徒勞耗費心力,去勸說那些愚昧世人,倒不如親自動手,乾脆利落。

  他一直以來就是這樣做的。

  就像他屠空了桃源村的那一夜。

  而在那之後,就算桃源村人已經明白了所謂真相,知道了段折鋒殺人實為渡人,卻終究無法將他看做救命恩人看待——只因那一夜的利刃與鮮血,仇恨與恐懼,都不是假的。

  仇恨是真的,恐懼是真的。

  所以沒有人能夠輕言看破,沒有人能夠替他人輕言諒解,沒有人能在此之後以一顆平常心對待段折鋒……

  所以他只能是魔尊,從頭到尾,都是一個殺人無數的魔頭。

  接下來,只要這個魔頭死了,那麼結局就是完美的——所有人都能得救,所有人都獲得自由,仇恨得以清洗,恐懼得以解脫,好人繼續著他們的完美結局,而壞人魂飛魄散,永無來日。

  「小師兄,你哭什麼?」段折鋒突然問。

  「我……不知道。」

  自從修行以來,江辭月從未感受到這種刻骨的悲傷與孤獨。

  他並沒有因而絕望,只是難以忍受自己的回憶,他總是不停地想起段折鋒入魔、叛逃出靈犀宗的那一天;他不停地想起自己與他劍刃相向的時刻,想起龍印,想起烈火焚身之苦;他想起不周山的雪,想起淪波鎮的夜,想起更早之時,陰陽倒錯絕境裡的酒。

  江辭月輕輕拿起茶盞,將其中的茶一飲而盡。

  他已經克制住了自己手指的顫抖,輕聲說:「一定還有別的方法。師弟,我同你一起尋找,一定還有別的方法,就像師尊在烈火地獄中贖罪……」

  「如果有的話,鍾九罹的皇后就不會魂飛魄散,他也就不會怒觸天柱而死了。你忘了?她也是為他身受十萬無辜之人慘死的天罰。」段折鋒悠悠地說道,「有功必賞,有過必罰。仙人飛升,妖魔永劫。這就是天道。」

  「不。」

  江辭月抬眸看向他,清淺的雙眸中依舊是堅定之色:「一定有辦法,只不過是我力有未逮。師弟,你還記得當年山海繪卷一事,人、妖之間不是只能你死我活。我想要阻止妖魔吃人,卻又不能餓死他們,這是可以做到的。只是我太弱小無力,是我空懷有一腔無用的壯志,既想強迫他人違背本性,又不能為他們開闢生存之道,滿口都不過是慷他人之慨的空話罷了。現如今我既想要你能得償所願——讓世人安然赴死,又不想要你成為眾矢之的,為之犧牲,也一定還有辦法。段折鋒,你要信我。」

  段折鋒深深望向他的眼神,驀然嘆息一聲,而後又輕輕笑了起來。

  兩世以來,江辭月從來都是仙道中人的魁首,每個人見到他都會說一句「道心堅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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