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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齊朔根本不在乎百姓。

  他誰都不在乎。

  在第一眼見他的時候,她就發現了這點,這麼多年來,卻沒有時刻銘記於心。她後悔了。

  而讓她更難以接受的是:

  ——即使南方士人幾乎被屠戮殆盡,在齊朔以血腥手段鎮壓下反對的聲音後,幾年過去,普通百姓的生活,卻一直安寧富庶。

  他甚至只是殺人,並不禁止後來人讀書,科舉也照常。

  韶聲想起自己隨軍南下時的見聞。

  那時她覺得,方必行之類,食厚祿而不事生產,對辛苦勞作的常人是種踐踏。

  他們該死。

  死了便能早些把貪吞的財產吐出來,分給應得之人。

  但齊朔這樣不加甄別,便胡亂砍殺的做派,就當真可取嗎?

  士人難道就全是同方必行一般的壞種?

  讀書使人明理。

  就連他齊朔,儘管再聰明絕頂,也是因著讀了書,才多了常人難及的見識。才能有今天。

  讀書人怎麼就全有錯呢?

  怎麼就全該死呢?

  然而,成朝至平豐七年,仍然四海昇平,內外安定。

  由此觀之,這些自南朝以來,便耕讀傳家的清貴書生,死得不僅不明不白,還似乎毫無價值。

  換言之,他們本身似乎毫無價值,活著,死了,都一樣。

  這讓韶聲對自己一直堅信的東西,產生了懷疑。

  何為對,何為錯?

  何為好,何為壞?

  難不成,其實齊朔是對的?

  絕無可能!

  他手握著無數條的人命,如此暴行,逆行倒施,絕無可能!

  韶聲這樣說服自己。

  如此,她便深深地陷入了矛盾之中。

  韶聲本不是心胸開闊之輩。

  尤其是對於齊朔相關的事情,從她少女時期起,便會下意識地斤斤計較,事事不放。

  故而,在祿城的日子過得越安逸,韶聲心中便越不好受,矛盾便越無法癒合。

  最終,以至於混沌度日,對什麼都興趣寥寥。

  一切仿佛大夢一場,皆作虛妄。

  「娘……你別這樣,大家都看著呢……」知省小心翼翼地牽起韶聲的袖子。

  將她從思緒之中,猛然抽離了出來。

  知省不明白母親為何突然變成這樣。

  讓他害怕又羞慚。

  藥鋪里的這位客人對人和氣,對他這個小孩子,也很有耐心,是個好人。

  況且,他還那樣傷心。在母親的喝罵之下,看上去甚至更傷心了。

  母親怎能無緣無故地當眾罵人?還、還罵得粗鄙不堪……她教他知禮,可自己卻當眾……撒、撒潑。知省一點都不想用這個壞詞來形容母親。

  希望她能快快恢復正常。

  而被罵的公子,此時也終於抬起了眼睛。

  眼神掃過身後的隨從,命他們將出鞘的刀劍收回去。

  ——那刀劍是對著韶聲的。

  韶聲看見了。

  「讓他們來殺我啊!不是要殺我嗎!不殺我,你就是王八!」她指著公子的鼻子繼續罵道。

  「還有你!我知道你從來就嫌棄我,嫌棄我這不行那不行,不配做你娘!你見他一天就喜歡他,不愧是他的種!好,他是你爹,我走,你就跟著他吧!我沒有你這樣的孩子,白眼狼!」韶聲又扯著知省的胳膊,讓他站到自己身前,將他往公子的方向狠狠一推。

  這次的聲音里,卻帶上了濃重的哭腔。

  她從未感到如此無助過。

  孩子一日一日長大,越長越像他的父親,言行舉止也像他的父親。

  直到他終於見到了他的父親。

  像是她抓住的一把流沙,總有從指縫間漏完的一天。

  她本不想對孩子說刻薄話,可她忍不住。

  自己簡直就是個無理取鬧,當街撒潑的瘋婦。知省不願想她是撒潑,但她用潑婦形容起自己來,卻毫無負擔。

  韶聲知道自己哭了。

  知省被母親猛地一下推走,跌跌撞撞地就要往前栽倒。

  韶聲還沒來得及提著他的衣領,穩住孩子的落勢,他便被對面的公子接住了。

  公子,確切地說,齊朔,仍然沉靜地盯著韶聲,一絲目光也不分給只及他膝蓋的知省。

  他虛虛地眯起眼睛,仿佛透過經年的的時光。

  目光落處,是十多年前那個欺軟怕硬,張牙舞爪,但無憂無慮的柳家二小姐。

  接住知省,仿佛只是因為習武之人身手敏捷,下意識便有此動作。

  而只有知省知道,搭在他身上的那雙玉做的手,正不住地發著抖。

  攙住他的力氣也忽大忽小。

  一時間,好像蜻蜓點水,觸之即離;一時間,那十支手指又仿佛鐵釘,要死死釘在他的肩膀上。

  知省怕疼,但一聲也不敢叫嚷。

  氣氛劍拔弩張。

  連專程從裡間探出頭來,想看熱鬧的藥鋪老闆和病人,都屏住呼吸,分毫不敢打破這壓抑的氛圍。

  嚯,驚天大秘密!

  這劉大娘了不得,街坊鄰里,人人皆知她死了丈夫。

  哪裡又冒出這麼個一看就金貴的貴人!

  生得真是好看!瞧瞧那周身的氣度,更是唬人!

  聽劉大娘的話,知省這孩子是這位貴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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