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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冷風卷葉刮過,商店櫥窗接連亮起,地上的礦泉水瓶滾得乒呤乓啷響。

  宋以橋大步朝前邁進,身後綴著五六七八隻小貓。路人駐足圍觀,歡聲驚嘆,宋以橋看見了,還會對著他們的鏡頭笑。

  距離雜貨店還有三步路,宋以橋的手機鈴響。他忙著跟路人講話,看也不看,直接接起。

  「以橋,你現在方便說話嗎?」宋母的聲音帶著些許哭腔。

  宋以橋臉沉了下來,簡短應聲:「嗯。」

  路人漸漸散去。小貓見他老是定在原地不動,喵喵幾聲,也跑遠了。

  宋以橋如同一棵寒冬里光禿禿的大樹,孤零零地站在道路中間,死氣沉沉。

  「你爸爸在應酬的時候突然倒下了,醫生說是飲酒過度導致的心梗……」宋母講著講著嗚咽起來,言辭含混不清。

  「媽,別急,你現在在哪裡?」宋以橋冷靜道。

  「我現在在手術室外面,剛簽完手術同意書。」宋母泣不成聲,無助哀求,「以橋,你能不能回來啊,回來陪陪媽媽。」

  分開太久,傷疤褪色,曾經難熬的如今想來也能平淡面對。宋以橋覺得自己不會再感到疼痛,他猶豫幾秒,說:「好。」

  醫院其實很吵,只不過每個人都沉溺於自己靜默而巨大的悲傷中。

  零碎腳步聲裹著迴響,宋家母子與巡房醫生擦肩而過,走進病房。

  宋母上前,升起病床,給宋父餵了一口水,又拿水果刀削蘋果。宋以橋立在門邊,遙遙望著躺在病床上的父親,面無表情。

  兩年不見,宋父嘴唇乾裂,面色發灰,不似平日交際場中八面玲瓏的做派,變成了一個乾癟且虛弱的中老年人。

  宋以橋端詳著,撤掉渾身戒備,換了個放鬆的站姿。他暗自思忖,他會長大,父親也會變老,變老之後就只剩下無力。

  沒有人的心腸天生是硬的。宋以橋甚至想過,如果父親能向他道歉,他們過往的那些便可以一筆勾銷。

  「以橋啊。」宋父緩緩側頭,嘆息般呼喚。

  宋以橋躊躇幾秒,抬步上前,走到雪白的病床邊,低頭,看自己的影子出現於那雙布滿血絲、渾濁昏黃的眼睛裡。

  「我這都是為了你啊。」宋父輕聲道,他情真意切,眼角滲出兩滴眼淚,「我這麼辛苦在外面賺錢,都是為了送你學音樂啊。」

  淚水溢出,宋以橋在瞳孔中的影子瞬間變形,扭曲成怪異醜陋的模樣。

  那瞬間,宋以橋如墜冰窟。

  一道巨響無聲地在他心中爆開。宋以橋開始恨,恨天真的自己,恨畸形的家庭關係,恨他為什麼永遠擺脫不了曾經的泥沼。

  怒火從腳底躥上頭頂,摧枯拉朽般,把宋以橋燒空了。他忽然覺得自己很累,半句話都不願意多說,轉身就走。

  身後傳來宋母的腳步聲。

  她先抓住宋以橋的手臂,想起之前在削蘋果,手不乾淨,又鬆開,從口袋裡掏出手絹擦了擦指腹。

  那是一張很舊的手帕,角落裡還繡著一架卡通小提琴。這是宋以橋幼兒園的手工作業,是他親自繡上去的。

  「以橋,你去哪裡啊?」宋母老是這幅精緻而遲鈍的樣子,「後天就大年夜了,等一下回家路上我們去挑點年貨吧。」

  宋以橋默了默,說:「我只待到他出院。」

  宋母忙不迭點頭答應。

  一個月後,B市國際機場。

  宋以橋右手打著石膏,左手費勁地從行李轉盤上將自己碩大的行李箱提下來。

  羽絨服披在身上,一邊肩膀總要滑落。宋以橋只有一隻手,拖著行李,顧得了這頭顧不了那頭,漸漸心生煩躁。

  他停在路邊,拿出手機準備換SIM卡。屏幕點亮,第一條簡訊便來自宋母。宋以橋不想看,但簡訊內容已然映入眼帘。

  宋母:以橋,你父親不是故意的,原諒他吧。

  「咵啦」脆響!

  手機被用力地砸到地上,四分五裂。

  發泄過後的宋以橋很快便冷靜下來。

  他無視身邊路人的目光,踩過手機殘骸,無悲無喜地離開到達大廳。

  宋以橋在機場外打了一輛車。

  回公寓的路上,細碎零亂的雪花從天而降。比起憤怒或悲痛,宋以橋還有更多需要考慮的事情。

  他的右手受傷了,不能再接演奏工作,編曲作曲的效率也將大幅降低。他公寓的房租不便宜,得換一間位置偏遠的廉價房子,或者去申請學生公寓。

  目的地將近,窗外街景不斷掠過,汽車路過市中心的暗巷。

  晃神間,宋以橋在飛馳而去的黑暗中,捕捉到一個灰白色的影子。

  「就在這裡停吧。」他囑咐司機。

  宋以橋下車,朝回走。單薄的身影暴露於異彩紛呈的街頭燈光下,最後慢慢被漆黑吞沒。

  「喵。」

  暗巷中,一隻灰白相間的緬因貓坐於地面,腳掌浸在髒髒的雪水裡,冷得發抖。它歪頭,瞳孔豎起,望見巷子口站著一個背著光的人。

  那人緩步靠近,隨後,它落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

  「你餓了嗎。」宋以橋低聲問。

  他盯著緬因貓有氣無力的樣子,仿佛看到了自己。宋以橋轉了轉腦袋,發現不遠處開著一家商鋪,廉價燈牌上寫著「大鬍子雜貨店」。

  雪越下越大,緬因貓身上的雪水沾濕了宋以橋的毛衣。宋以橋無知無覺,麻木地往前走,腦子裡只剩下一個念頭——他要對它好,一定要不顧一切地對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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