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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甘心。
雲霧掩映後的金頂宮闕巍然如山,靜靜俯瞰眾生。
一個凡人要用什麼才能脅迫一個高高在上的道君呢?
昭昭想,她僅剩的武器,唯性命而已。
「如果我就快死了,你會來見我一面嗎?」
十八歲的少女還太過天真,沒有人告訴她,將自己的生死交給別人來決定,是一件多麼愚不可及的事情。
昭昭看了一眼身後如深淵般的長階。
「謝蘭殊,從這裡摔下去的話,你不救我,我就死了。」
略帶哽咽的聲音很輕,尾音帶著微微的顫。
無人回應,唯有凜冽山風迴蕩。
她沒有給自己留任何餘地。
像一個莽撞的、孤注一擲的賭徒,仰面朝身後走過的三萬七千五百四十三級台階倒去。
山風凝滯,萬籟俱寂。
下一秒,三十三重離恨天金鈴響徹,巍然不動的宮闕被一股洶湧靈力沖開門扉。
頭骨即將在台階上摔得四分五裂地那一瞬。
一隻指節如玉竹的手,輕輕攥住了她的腕骨。
「這是最後一次。」
極輕、極冷的一聲輕嘆,融化在她沉沉睡去的意識深處。
-
昭昭感覺自己的身體很輕。
像被泡進溫熱的池水中,貼在肌膚上的污泥慢慢剝離,熱氣從毛孔浸入身體,順著四肢百骸,撫平了她這一路的精疲力竭。
——昭昭。
沉緩的嗓音像香爐里飄出的霧。
昏昏欲睡的午後,昭昭最喜歡埋在謝蘭殊寬大的袍袖間,嗅著他身上佛手柑混著降真香的味道小憩。
——你看,我會寫你的名字了。
宣紙在書案上堆疊如雪,每一頁紙上都寫著「謝檀昭」三個字,一筆一划分明寫在紙上,卻又緩慢地在昭昭心底洇開。
她的臉熱得要冒煙,小聲地問他為何要寫這麼多遍。
青年垂眸,執筆蘸墨,點畫飛動,一遍又一遍,像是要刻在身體中。
——我想記得更牢固。
——這樣,應該就不會忘記了。
啪嗒。
清脆的一聲,像是棋子落在棋盤上的聲響。
「謝姑娘,你該醒了。」
玉石相擊般的嗓音在昭昭耳邊響起,霎時間靈台清明,將她腦海中糾纏的回憶一掃而空。
昭昭睜開眼,看著天花板緩了許久,才想起來今夕是何夕。
鼻尖嗅到了熟悉的佛手柑混著降真香的氣息,昭昭幾乎瞬間紅了眼圈,她擁被而起,看向紙門外那道身影——
「蘭殊……」
餘下的話卻忽然堵在了喉嚨里。
絕壁懸崖邊,銀髮如霜的白衣青年獨自坐在棋盤前,從寬袖中伸出的手戴著半指手套,執著白棋遲遲未落。
他的眼眸專注地凝視著棋盤,半分也未分給以命相搏的少女。
思忖良久,棋子終於落下,青年這才抬起頭來。
「凡人的性命如風中燭火,稍不留心就會被吹滅,謝姑娘,你不該拿自己的性命冒險。」
那雙漆眸似倒映著山川湖海,佁然不動間也透出一種游離於世的聖潔神性,被他注視時,仿佛觀音憫世,玉像垂目,讓人恍惚置身於浩瀚瓊宇,見之忘俗。
但他越是溫聲細語,便越顯出一種非人的殘酷無情。
昭昭呆愣愣地問:「你……你不記得我了嗎?」
這句話像是一顆石子落入潭中,昭昭看到他神色似泛起幾分漣漪,眉目間漾開極淺淡的笑意。
她的心也隨之被牽動,忍不出生出幾分希冀。
「我並沒有失憶,當然記得你,謝姑娘。」
像是一腳踩空,整個心都墜入了未知的深淵,昭昭呆愣愣地看著他,完整的句子在腦海中異化成無法理解的字眼。
……既然什麼都記得,為什麼還會叫她謝姑娘?
……為什麼用那種無動於衷的眼神看著她?
就好像,她只是一個無關緊要的故人。
「我不告而別,就是想徹底斷絕我們之間的孽緣,卻沒想到,你竟然如此執著……謝姑娘,你不是蠢人,我留的書信,搖光君替我轉達的那些話,你是能聽懂的,為何還要執意來見?」
喉嚨里像是塞了棉花,昭昭堵得快要無法呼吸。
原來他們做了兩年的恩愛夫妻,在他眼中,不過只是一場孽緣。
她哽咽著,有些窘迫地答:
「我只是……不甘心。」
天樞道君靜靜看著她眼淚大顆砸在冷冰冰的地面,指尖不知為何而動了動。
他忽而想起,從前只要她掉一滴眼淚,那個作為謝蘭殊的他便會失了章法,他不太會安慰人,於是便只好將她小心翼翼攬入懷中,替她拭淚,吻她濕漉漉的眉眼。
兩年的記憶被上千年的歲月沖淡,久遠得像是上輩子的事。
真是一場荒唐大夢啊。
他攏起指尖,恍若一切如常,不緊不慢道:
「服下那顆長生丹,你會擁有比常人更加漫長的歲月,你可以去看瀛洲玉雨,去賞荷採蓮,看紅楓紅了一遍又一遍,這天下的美味珍饈,你盡可以嘗遍。」
「蜉蝣方有不甘,在時間面前,你的任何不甘都會被撫平。」
他的嗓音溫柔得像冬日細雪簌簌落在傘面。
昭昭卻覺得自己被一把刀剜開胸膛,溫柔地一刀刀割下血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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