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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據晏懷洲自己所說,甜香閣是他一位朋友的產業,他只是代為打理。可這話沒多少人信,因為從來沒有人見過那位朋友。況且話說回來,如果不是自己的產業,怎麼會如此盡心盡力地打理?

  晏懷洲從不解釋。

  今年他回了江南,照例去各家分店視察,最後去的卻是攬月縣,甜香閣的發家之地。

  攬月縣的甜香閣店主陪著他逛了一圈,說道:「公子,今年的帳冊和收入已經送到府上,您看看是否有不妥之處。」

  晏懷洲一笑道:「好,我待會回去看。」

  他早已不是攬月縣的縣令,自然不住在縣衙。現在他的落腳之處,是縣衙隔壁的那座庭院。

  進了庭院,他熟稔地點亮燭燈,在書房坐下,開始看帳冊。這些年來,他對帳冊這東西無比熟悉,一目十行地翻看著,另一隻手卻撥著手腕上的佛珠。

  夜色漸深,書房門卻被推開,一名青衣女子走了進來,臉上有明顯的喜悅:「表哥,你回來啦!」

  晏懷洲從帳冊中抬起頭,驚訝神色一閃而過:「表妹,你怎麼在這裡。」

  這女子是他表妹,也是他母親曾為他定下的婚約對象。他這些年來奔波於各地,這女子倔得不行,跟了他一路。去年終於想辦法擺脫開來,哪知剛回江南就被她抓了個正著。

  思及此,晏懷洲滿心無奈。

  岑儷走過來,不滿地道:「大哥前些日子告訴我你回來了,你卻也不找我。我就知道,你會來這破縣城,住這破屋子。」

  晏懷洲皺眉不語。

  岑儷知他是不喜自己貶低這地方,一年未見她也不想鬧得太僵,落落大方地道歉:「對不起,表哥,我說錯了。」

  晏懷洲說:「聽聞你最近在搞什麼布莊生意,要是需要錢,可以和我說。但你一個女孩子,還是不要天天來找我了,明日一早,我派人送你回去。」

  話說得客氣,但岑儷怎會聽不出他在婉拒自己?她咬了咬唇,直白道:「表哥,這麼多年了,我為你熬成了老姑娘,你能不能回頭看看我?」

  當年晏懷洲上門退婚,態度真誠,姿態極低,奉上了不菲的賠禮,岑家挑不出錯處。兩家世交,又有親緣關係,聽晏懷洲說此生無意娶妻,便也只能嘆息著揭過這樁事去。

  但岑儷不幹了。晏懷洲不過是個浪蕩紈絝,她還看不上他呢,憑什麼讓她被退婚?她難道稀罕?她姑娘家家,不要面子的?!

  岑小姐騎著駿馬,怒氣沖沖地衝進晏府,想討一個說法。晏懷洲坦然接受她的怒火,表示他願意承擔任何後果,滿足她的任何條件。

  態度太誠懇,脾氣太好,岑儷皺了皺眉覺得有點不對,一起穿開襠褲長大的老熟人,裝什麼仁人君子?!

  她於是梗著脖子:「我要告訴全江南的人,是我看不上你,不要你!」

  晏懷洲說好。

  岑儷更疑惑了,她記憶里的晏懷洲可惡極了,遊手好閒,動不動拿錢砸人,就是個沒救的敗家子。怎的突然變得如此溫良?氣質也變了,她竟覺得面前的人氣質沉穩。

  瘋了吧?!沉穩?晏懷洲那個錦衣紈絝、飫甘饜肥的敗家子?

  岑小姐回家後,百思不得其解,她是個火爆性子,當即又奔向晏家,賴在晏懷洲身邊不走了——她倒要看看,這個從小一起長大的表哥,是吃錯了什麼藥!

  這一跟便是七年。

  她驚訝地發現,晏懷洲完全變了。小時候流著鼻涕往她頭上扔蟑螂的臭小孩、在青樓一擲千金的浪蕩少爺全然不見了,晏懷洲像是一個她從未認識的陌生人。

  他忙碌而疲憊,勤勞而謙恭,一頭扎進生意里,跑遍了大江南北。他在生意場上遊刃有餘,為人處事面面俱到,隨時笑得如沐春風。

  只有岑儷知道,這些都是殼,把一個本該不羈放縱的人束縛在了中間。

  「表妹。」

  晏懷洲的聲音拉回了她的意識:「我說過此生無意娶妻,我不值得你浪費時間。你是個好姑娘,不要再把目光放在我的身上。」

  岑儷抿了抿朱紅的唇,聲音清亮:「你無意娶妻,我卻只想嫁於你,你當如何?我已經三十三了,是個嫁不出去的老姑娘,你不要我,讓我怎麼辦?」

  「你若是不願嫁人,也無妨。晏家可保你一世衣食無憂。」

  「我不缺錢。」岑儷反駁,驕傲地昂起脖子,「你不用可憐我。你也別想逃脫,我認識你也快三十年了,這世上,還有人比我更了解你,更適合你嗎?」

  「我不急。」

  岑儷說完,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唇邊帶著勢在必得的笑,轉身離去。青裙在空中划過漂亮的弧度。

  過完年,到了正月底,晏懷洲便又出發了。

  途經某個州府,他落腳下榻了一夜。第二日照常去當地的甜香閣視察。

  他喜歡在樓上看來來往往的顧客,聽顧客誇讚甜品的味道,一句不經意的誇讚便能讓他開心一整天。

  他在對面的茶樓倚著窗,喝著茶,沐浴著陽光看著顧客進出,唇邊浮起溫暖的笑。

  突然,端杯的手僵在空中,唇邊的笑也僵住,他整個人僵住了——

  他看見了一個人。

  一個他閉著眼睛都能認出的人。

  他曾經愛而不得,至今無法釋懷的人。

  柳絮飛舞,那人笑著伸手,撿去身旁人肩上的一朵絮絨。笑得如春日暖陽,眼角眉梢都是愛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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