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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蘭仿佛是懂了,重重的「嗯」了一聲。
外頭的僕從都把黛玉離府當八卦講,這時就有婆子在外頭高聲談論最新進展了:「林家老爺派來的管家臉色臭了下來,怒道,『你家一直扣留著我林家女兒,還讓愚頑男童胡攪蠻纏,是何意思!』
「又有林家來的人,說一應僕從船隻行李都備齊了,只要姑娘帶了貼身之物就能走。」
那婆子說話繪聲繪色,夾槍帶棒:「老祖宗就不好留人了,悽苦的喊天喊地。可外家的終究是外家,就算是姑表又怎麼樣?還是沒良心,略勸了幾句就跟林家的走了!」
又有人嘖然:「可憐寶二爺對林姑娘一片痴心,體面都不要了,林姑娘卻理都不理!」
屋內的人:「……」
賈蘭眨著懵懂無知的眼睛,問道:「如果外面的那些人,吃的是林家的飯,他們是不是就會說黛玉姑姑的好,反過來說寶叔叔的不好了?」
李紈笑道:「是啊。」
薛寶釵現在只想砍掉她無事生非,往鬧地兒走的腿。
可暗暗的,她心下還是生了點羨慕。
第10章 李紈(5)
李紈原先怨恨許多東西,包括女子戒律,包括那些「老祖宗房裡的貓兒狗兒都比尋常人體面」的潛規則。
但在那日黛玉回林家,該去還是該留的抉擇思量中,李紈漸漸看透了這層規則。
規則都是人定的,有資格定規則的,都是有權勢、有力量的。
而立了千年的規則,更是吸引無數人俯首於它,力量虬結在一處,更顯得無法撼動。
於是,只能順從。
她逐一教給了賈蘭。
為什麼要對素不相識,毫無交流的祖父母以禮相待,盡全孝道?因為居人屋檐,不得不低頭。
為什麼一些狗屁倒灶的禮節規範,都要一板一眼的執行?因為居四海之內,不得不低頭。
所以,賈政半年一旬想起來,提起賈蘭一句,他就得現出感恩戴德的面子情來。
所以,王夫人偶爾讓李紈去抄佛經,她就得恭恭敬敬的去抄。
所以,外人要賈蘭得勢後扶持族人,他就得捏著鼻子,為了本不屬於他的、他也不想管的事奔波勞碌。
「那我應該怎麼辦呢?」賈蘭憋屈過。
「考上舉人,考上進士,能獨立在外謀生,那樣子,身上的束縛才會減少。」李紈說道。
賈蘭呆立半晌,娘親的話和聖人之言在腦子碰撞。
他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李紈也不惱,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意識,她不干涉。
像寶釵姑娘,選秀沒選上後,一心想當寶二奶奶,她勸過兩回,聽不進去,也就沒辦法了。
……
大概因為這一世賈蘭沒有在家學裡虛度光陰,賈蘭漸漸大了,中了童生,又中了秀才。
賈寶玉看著自己的大侄子成了與世間同流合污的庸人,頗為痛惜,和前來勸慰的寶釵鬧了彆扭。
賈政看著自己的孫子成了賈家二房的希望,頗為驚喜,常拉著他和自己的清客一起談論詩畫。
賈蘭厭煩這些虛頭巴腦的,不想去,想著娘親與聖人的話,就委婉求告:「孩兒很想陪伴祖父以盡孝道,奈何學識不足,只想刻苦攻讀,以赴鄉試,給賈家增添榮光。」
賈政聽著,覺得有些不是滋味,卻挑不出錯來,只能揮手允了。
他還想著,等賈蘭中了舉人,再和他一塊品讀詩書,吟詩做畫。
可沒過幾個月,忽然就有禁軍沖了進來,查抄賈府。那些清客見狀不妙,裹了古畫珍玩就跑了。
賈政不知道,為什麼平日笑臉相迎、相談甚歡的清客說走就走,一時間心如死灰。
……
賈政的情況卻已經還算好了。
榮國府大房更是悽慘。賈赦和賈璉因是男子被不由分說扣下,王熙鳳因為摻合了不少人命官司,又放利錢,也額外被關了進去。沒幾天牢里就傳出消息,賈璉把王熙鳳休了。
這時人心惶惶,王家勢弱,兼王熙鳳的確有錯,便不敢多說什麼。王熙鳳淒淒婉婉,也不敢為自己求情,只求王仁照料幼女。
王仁滿嘴應承,把巧姐兒接了出去。轉天,就聯繫人牙子,要把巧姐兒賣了,給自己賺賭資。
因著他貪心不足,在價格上多有磨嘴,人牙子不忿,又捨不得巧姐兒的身段,便磨磨蹭蹭的,想低價買了。
如上一世一樣,見著不好的侍女連滾帶爬的跑去賈府,想找人去救她。
亦如上一世一樣,府里的人報與了賈蘭。
報消息的人從小伺候賈蘭,報了消息後低聲勸道:「要我說,這是王家自個兒的事,爺大可不必攙和進去,給自己惹一身騷來,」他臉上有些大仇得報的喜悅感,「再說,她的娘親掌權時,可沒多給爺一些好臉。」
賈蘭心下想著。聖人之言自然是要他救,而娘教導他的那規則與力量之類的,與年幼的巧姐兒也無關。
不管老祖宗如何,王夫人如何,鳳姐又如何,稚童終歸無辜。
「我去一趟吧,」賈蘭道,「點十幾個僕從,一起去。」
李紈得了消息時,賈蘭早已經出了府,浩浩湯湯往王家去了。
王家守門的,見領頭的是賈家人,後頭帶的人又多,門都不敢守,躲開了。
暢通無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