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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才伸手接過,仰頭一口,碗裡見了底,把空碗遞給她,「多謝。」

  啞女搖頭,倉促地笑了一下,碗放上灶頭後,蹲下來繼續搓衣裳。

  裴卿便坐在牆邊的穀草堆上,看著她把一盆子髒衣洗完,晾了滿滿一竹竿,幾乎都是屋裡那位農夫的衣裳,又問:「你父親不幹活?」

  啞女搖了下頭,又慌張地點頭。

  不知道她說的是什麼意思,但裴卿看出來了,這農夫壓根兒就不是在養女兒,而是在養奴隸。

  心中暗嗤了一聲,這天下的父親,不是東西的還真不少。

  啞女洗完了一盆衣裳,見他還坐在那兒,對他揚了揚手,雙掌疊起來放在臉側,偏頭做了個睡覺的手勢。

  大抵是在勸他早些歇息。

  瞧了一眼天色,確實不早了,正要起來,見啞女轉身又走去了灶台後,不由疑惑,「你不睡覺?」

  啞女搖頭,沖他指了一下跟前的堆柴,從裡面掏出一把斧頭,一手對著他做了個捂耳朵的動作,又是在催他回去,怕吵到了他。

  裴卿沒動。

  啞女見勸不動也沒再管他,忙著幹活。

  啞女的個頭並不高,身體看著纖弱,一雙胳膊揮起斧頭來,力氣倒是不小,灶台上點了一盞油燈,光落在她跟前劈柴的木墩上,瞧了一陣,裴卿的眼前突然恍惚了起來。

  啞女的身影慢慢地同腦海里那道熟悉的身影重疊。

  裴元丘走時,他才六歲。

  一對孤兒寡母,想要討生活更難,那些年母親白日替人做工,夜裡便和這位啞女一樣,劈柴洗衣,常常忙到半夜。

  也很纖瘦。

  一雙手幾乎成了皮包骨。

  「你是要累死我嗎……」突然一道尖銳的聲音從耳邊刮過,穿透了跟前的黑夜,周圍的光亮瞬息不見,變成了一片漆黑的汪洋大海,洶湧的海水猛然倒灌過來,撲在他臉上,堵住了他口鼻。

  「宴卓,對不起,對不起……」破碎的哭聲拉扯著他,四肢動彈不得,海水肆虐地灌進他的心肺,劇烈的疼痛滅頂而來。

  不知掙扎了多久,快到窒息的邊緣了,袖口突然被人拉拽了一下。

  口鼻之間的海水陡然退開,猛地一口急喘,掙扎回來,灶台上那盞星豆的油燈重新映入瞳孔。

  啞女正蹲在他跟前,手抓住他衣袖,驚慌地看著他。

  缺失的氣息慢慢地回穩,知道自己的老毛病又犯了,從身後的穀草堆里爬了起來,嗓音有些嘶啞,「沒事。」

  啞女忙去灶台倒了一碗水遞給他。

  裴卿迎頭一口飲進,頻跳的心口漸漸地平靜下來。

  蹲了一陣,見他沒事了,啞女又對他做了個睡覺的手勢,裴卿點了點頭。

  啞女走回灶台,拿起斧頭繼續劈柴。

  裴卿坐在穀草堆上,看了一陣,終究放下了手裡的碗,到了啞女身旁,伸手一把奪過了她手裡的斧頭,「去歇會兒,我來。」

  啞女一臉驚慌,忙伸手去奪,一抬起手,一截胳膊便從袖口中露了出來,只見那胳膊上,密密麻麻全是暗紅的傷痕。

  裴卿目光遽然一頓,眼皮子跳了跳,一股怒火陡然冒了出來,「那畜生打的?」

  不用她說,也知道。

  「我不弄死他。」裴卿咬牙,提起斧頭便要往屋裡沖,身後啞女卻拖住他胳膊,死死地拽住。

  裴卿回過頭,便見啞女滿眼哀求地看著他。

  再是畜生,那也是她的父親,不就是和自己一樣嗎,一陣無力感襲來,便也立在那兒不動了。

  啞女趁他呆住的功夫,趕緊奪他手裡的斧頭,太慌張,不慎把他的一截袖口也掀了起來。

  適才擦完身子後,忘了捆繃帶,只見手腕內側,橫七豎八的幾道小刀傷痕,被旁邊的燈火一照,觸目驚心。

  啞女一愣,愕然抬頭。

  裴卿神色倒是平靜淡然,伸手拉下袖口掩蓋住,指了一下自己適才坐著的草堆,「你去那歇著,我睡不著,幫你劈一會兒。」

  啞女不知是不是被嚇到了,退到了一邊,立在他旁邊沒再動。

  一斧頭劈下去,裴卿低聲同她道:「他下次再打你,你就躲,躲不掉……就求饒吧。」

  這是他用母親的性命,換來的道理。

  兒時他性子執拗,沒少挨過打,尤其是嚷著要去找父親,都會被狠狠揍一頓。

  慢慢地便成了家常便飯。

  每回挨完一頓藤條後,母親都會後悔,抱著他哀求:「宴卓,娘控制不住,下次娘再這樣你就躲,跑得越遠越好,別讓娘追上好不好……」

  他並沒有跑,以為只要讓她把心口的那股氣順過來,便會平靜。

  後來他才知道自己錯了。

  負罪感最終還是壓垮了母親,意識到自己再活下去只會對他造成傷害後,便選擇了自縊。

  他從未恨過母親,即便她打他一輩子他也願意,反倒是沒了那樣的疼痛後,再也支撐不下去。

  所以,他當上了捕頭。

  他喜歡與人搏鬥,喜歡刀子割在身上的感覺。

  她不一樣,她再待下去,屋裡的那位畜生會要了她的命,他能幫她,必不會袖手旁觀,「你要是願意,明日我帶你一道走。」

  雖說也是刀山火海,但闖過去了,便能重見天日。

  把劈開的木柴騎撿起來扔到旁邊,轉身去看啞女的反應,一回頭,卻見那啞女的脖子上不知何時抵了一把刀。<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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