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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一半,亞歷克斯突然頓住腳步,他看到了牆上的照片,上面寫著主治醫師安德森·雨果,以及各種介紹,穿著白大褂的照片頭部被陰影覆蓋,看不清面貌。
撲通。
亞歷克斯毫無徵兆的跪倒在地,開始抽泣起來,抱住女護士的腿,乞求著說道:「我已經痊癒了……我已經康復了,我想要回家……求求你了。」
他的身子在發抖,如受凍的鵪鶉極力蜷縮著,每一處毛孔都緊閉起來,汗毛豎立著。
女護士有些怔住,不知如何是好。
直到他甚至發出撕心裂肺的哭嚎,在這能傳來回音的重重厚壁阻隔下,全部灌入女護士的耳蝸。
就在此時……
吱呀聲傳來。
那是雨果辦公室的門,緩緩被推開,發出膨脹木門合頁生鏽一般的喘息,刺耳尖銳的吱呀難聽聲響,猶如靈異驚悚電影中的配樂。
「進來吧,艾利克斯。」
極為和善的話語從門內傳來,聽聲音約莫接近四十歲,略有些沙啞,卻有著一種詭異的帶著親和力的磁性,即使不是大聲說話,也能確切聽到每個字並烙印在心中。
令女護士驚訝的是。
艾利克斯聽到後,用袖子擦乾了淚水,面無表情的站起身來,活死人般的進了那扇門。
砰!
門被劇烈關上。
把女護士嚇了一跳,不過她也沒在意,順著來的道路回去了。
辦公室內。
雨果拉開百葉窗,使得充足的陽光照射進來,從這裡能看到海洋和天空的交際線,海鳥啼鳴聲和浪濤聲宜人無比,水花拍打著嶙峋的礁石上,不斷被粉碎又不斷襲來的波濤不自禁讓人生出力量。
在天上成群結隊飛行的海鳥吸引到了艾利克斯的目光,被雨果所捕捉到。
「你喜歡這些鳥兒麼。」
雨果合上桌上的《紅與黑》,問道。
「我嫉妒它們。」
亞歷克斯回復著。
「是麼。」
「完全不用這樣,你比它們更好。」
「它們只是需要成群結隊的弱小生物,而你……」
「是一隻雄鷹。」
艾利克斯因為性格懦弱,在校園時期一直受到同學以朋友名義的欺負,勒索一些錢財或是讓他去做某件事。直到有一天他生日的時候,這些同學以朋友的名義來到他家中給他慶生,卻發現了他的妹妹,控制住了他,並對他妹妹進行施暴,之後他妹妹自殺,雖然已經訴諸法律。
但艾利克斯永遠忘不了那一天,在悔恨和自責的煉獄中反覆煎熬。
雨果繼續補充著。
「你抗衡著最為陰冷的山脈,搏擊著最為嚴酷的天空。」
「在那些巨大的山岩上展翅高飛,在長空中盤旋,劃出一個個巨大的圓圈。」
「老實說,我羨慕這種力量,羨慕這種孤獨。」
雨果約莫四十歲出頭,深褐色的中長發,雖然鬍子颳得很乾淨,但仍保留著粗糲的胡茬,他面目上已經有著歲月蝕刻的痕跡,但仍能分辨出昔日俊朗的面容,藍色的眼睛如同海洋,如同……陰鬱的深海。
「我已經照你說的做了……雨果醫生,我已經做了。」
艾利克斯抽噎著。
每到這個時候,雨果都要他回憶,詳細的回憶那天,所有的細節,是在沙發上,還是床上,甚至是地板上,是一個人,還是幾個人,是輪流,還是同時,她是怎麼死的,是動脈失血,還是內臟粉碎,或是溺水窒息。
精確。
更加精確。
精確到具體的每秒鐘在幹什麼,每個人的表情,當時的光線,她是否在哭泣,有多少分貝,有無牴觸或是像死屍一般的忍受。
直到完全用畫筆清晰描繪屍體的面孔,完全描繪出每一幀的情景。
要清晰到甚至能在想像中完全沉浸的體驗。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
每到這個時間,雨果都會讓他做同樣的事。
他的記憶是無比殘酷的,甚至已經形成條件反射,開始纖毫畢現的為他重現那天夜裡的光景。
「那你感覺到什麼了麼。」
雨果坐到椅子上,給艾利克斯泡上了一杯茶,如果他是一顆軟弱的蘆草,那就讓他枯萎,如果他是一個勇敢的人,就讓他自己打出一條路來。
「我不知道……不!我沒有感覺了,我已經什麼都感覺不到了。」
他根本不知曉怎麼回答才算是正確,他只想儘快完成這每日的例行公事。
「是麼……」
「人和自己的意志是分開來的,就算我不讓你這樣做,你靈魂深處,也渴望著抓住那夢境,對這份虛無縹緲的回憶進行控制的占有。」
「你在這煙霧般的夢境中浪費了太多時光。」
「這是人類的通病。」
「悔恨來源於認知和行為的矛盾。」
「人做著最殘忍的事,但卻沒有殘忍的精神。」
「而這兩者,慢慢在你身上開始統一,你慢慢開始具備這種精神,殘忍的精神,甚至是殘忍的對待自我。」
「你現在還害怕麼,害怕回想起那個夜晚。」
雨果將茶水遞到艾利克斯身前,自己則翻閱著檔案,今天的確是那幾個人中最後一人出獄的時間。
「不,醫生。」
「我……害怕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