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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想這詩告訴我們的唯一信息,就是『大畫師』這回又為什麼殺人了。」左漢略感遺憾。

  「因為齊東民殺人。」盧克低聲應了一句,將這首用蘇東坡字體寫的現代詩留給左漢。

  左漢則返回物證室繼續他的研究。

  《富春山居圖》是橫軸長卷,《早春圖》是立軸。一橫一豎,詮釋著中國畫的某種空間哲學。兩幅血畫和兩張現代詩書法被平放在由四張小方桌拼起來的大桌上,恢宏的畫面內容讓這些桌子看起來難堪重負。

  巨幅畫作在桌子上剩餘的空間,則被一張張可怖的現場和屍體照片填滿。

  案發以來,左漢已經花了漫長的時間與這兩張畫和這無數張照片相處,幾乎要將每個細節刻進腦海。看到後面,他甚至感到自己產生了幻覺,紅色的幻覺,像流沙,像淌過鵝卵石的緋色山泉,有著豐富的層次,奔突著,具有強大的生命力卻又抓不住纖毫,讓他無所適從。他在血紅色的強烈視覺衝擊中,數次猛然坐下,又猛然站起,但連他自己也不知為何。他感受到某種巨大的嘲諷和威懾,仿佛人生的羊腸小徑被一座從天而降的高山阻擋,左看不到頭,右看不到頭,上看不到頂。

  在這樣飄忽的幻覺中,他對警察這個職業不確定性的認識一次次加深。他起初還因線索的豐富而興奮,然而隨著偵查工作的深入,他們卡在一個點,就牽出更多難以解釋的問題。沒有全部想明白,之前所有成績全部是零。

  他甚至又想起父親左明義,以及那四個血紅色的大字——「逆我者亡」。父親的臉和那四個字,總是在這流沙和流水般的血紅色幻覺不斷移動的時候,成為畫面深處不變的背景。它們曾無數次地出現在他的夢中,將他嚇得大汗淋漓。在夢的最後,總是母親緊緊地將他抱住。那樣的場景中,母親的身體總是無限大、無限熱,而他則無限小、無限冷。他總是在床頭放一杯水。夢醒了,猛喝一口,用真實的溫度讓自己平靜下來。

  當年的事不僅震動了前覃省公安系統,在上報公安部後,甚至引起全國警界震怒。毒販雖然一時囂張,但光天化日之下刺殺公安局長,這直接挑戰了人民警察的威嚴。最終警方雷霆行動,兩周之內掀翻毒窩,所有毒販也付出了慘痛代價。

  然而左漢心裡從此留下了陰影。他甚至後悔趕去現場,看到那個不斷出現在他往後噩夢中的畫面。更令他後悔的是,他覺得正是年少的他在家裡不斷鼓勵和逼迫左明義,讓他對待毒販一定要更狠,才導致了左明義的公開發言一次比一次嚴厲,最終成為毒販的眼中釘、肉中刺。然而現在後悔也無濟於事,如果能重來,他的立場依然不會變,相信父親也是。他早已想好,即便高考成績能上北大,他也要報考公安大學。父親的犧牲更是激起了他的血性,他發誓這輩子要和那群飛揚跋扈的黑惡勢力戰鬥到底。

  他沒有想到,第一個反對的竟是自己的母親王蕙。他們爭吵到近乎決裂。當時的他無法體會王蕙的擔憂。她在男性統治的傳統書畫圈一直扮演著人的角色,可她的內心也有極其脆弱的一面。她無法想像家裡的兩個男人都把命放在刀尖上,更是不能在失去一個至親的時候,眼睜睜看著另一個也往火坑裡跳。

  他妥協了。王蕙在他走上刀尖之前,將刀尖對準了自己的脖子。那天他哭著跪在王蕙面前,一聲聲地說著「對不起」,讓她把刀放下。他發毒誓,自己絕不報考公安大學,絕不做警察。雖然說得言不由衷,但他也明白,什麼理想,什麼不惜任何代價,都是胡說。以自己媽媽的命作為代價,他左漢還是人嗎?

  追逐夢想到了極致便是自私,而自私到了極致便淪為惡毒。他沮喪地發現,他惡毒不起來。

  最終他報了W大,英文專業。這實在是一個娘們兒唧唧的專業,與刑偵基本處於兩個極端。他發現自己被丟進了一群女生當中,似乎也被薰陶得比女生還要多愁善感。他的三觀也被塑造得越來越「正」,甚至到大三的時候,站在女生的陣營里罵男人已經和吃飯喝水一樣自然了。

  然而,無論他在人前表現得多麼活潑開朗,那四個血紅的大字總會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成為他的夢魘,讓他冷汗涔涔,驚呼坐起。

  左漢滿眼滿腦的鮮血,幾乎要走火入魔。就在這時,盧克突然闖進來,幾乎把他嚇了個魂飛魄散。

  「我說,你不懂敲門的嗎?」他憤憤道,「不知道尊重個人隱私嗎,萬一我……」

  「我都快把這門敲出個窟窿了,也沒聽你回一聲啊。」盧克瞥了眼左漢,嫌棄道,「再說,我對你的個人隱私也沒興趣。」

  左漢下意識地把右手搭在心臟的位置,想讓自己平復下來:「盧隊長大駕光臨,有何吩咐?」

  「左專家靈魂出竅了吧,要不要先召回來?我給你點時間。」

  「你先找倆神婆過來,你們這屋陰氣太重。」

  「我們公安幹警可都是堅定的馬克思主義者,不信這些封建糟粕。」

  「我爸的事兒你信麼?」左漢恍惚間突然蹦出這麼一句,別說盧克被打個措手不及,就連他自己也不知怎麼開的口。不待盧克有所表示,他又幽幽地問:「你信害他的所有人都得到應有的懲罰了麼?」

  「你剛才……想到左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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