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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呂方是個耍刀子的高手,雖然年輕,卻當上了新宿一帶台灣不良幫派的老大。那幫派是個為了對抗在KOMA劇場前遊蕩、吸膠的日本小混混而組織起來的,最早的頭頭是個和我年齡相仿的傢伙。不知什麼時候被呂方給取代了。聽說前任老大被呂方挑斷手筋,號啕大哭地逃回媽媽的懷裡了。

  呂方個子不高,臉上的五官都很小,有著柔滑的頭髮和細緻的眼睛與鼻子,嘴唇顏色很深,下顎的線條也很光滑——從遠處看來像是個小女孩。他那楞頭楞腦的父母親聽了日本人的甜言蜜語,所有的家產都給騙走了。呂方一家人靠著楊偉民的接濟,在一棟四層高的公寓裡過著拮据的生活。楊偉民收容了許多像呂方家這樣的家庭。他的做法是給這些家庭最低限度的錢,其他的生活費就看這些家長們的造化了。

  雖然又窮又矮、長得又娘娘腔的呂方是個極度自卑的混球,但他的兇狠與耍刀技巧卻無人能比。在攻擊吸膠的日本小混混之餘,他也常亮著眼耍刀威嚇自己的手下。

  曾經有個阿呆泡上一個呂方的女孩子。有一天那傢伙被人發現倒在大久保公園裡,手筋腳筋都給挑斷,滿頭都是腫包。

  這我已見怪不怪了。但我隨即發現他的褲子上濕得一灘黑,本來以為他只是嚇得尿褲子,但那居然是血。呂方像切香菇似地把那傢伙的小老弟給剖開了。在我扶著他回他爸媽那裡時,他像瘋了似的,一路不斷念著向呂方討饒的話。我得不斷地與若無其事把他扔下的誘惑掙扎,因為他滿身都是臭味。後來我才聽說那傢伙的括約肌全毀,因為呂方叫手下把他的玻璃給搗了。幾天後,那傢伙一家子就逃回台灣去了。

  那搞出問題的女孩,我只見過一次。她在呂方手下的監視下罰站,臉被打得歪七扭八的,眉毛與頭髮都給剃個精光。她被強迫穿上露出臀部的短裙,嫖客上前交涉時,她的裙子就被掀起,露出和腦袋瓜子一樣給剃得精光的陰部。不久後,她死在接客時的旅館裡,聽說是被美國海軍的變態給搞死的,後來連她的母親也自殺了。不過沒有人告訴呂方,也沒有警察來調查。楊偉民以為她們家只是被呂方給趕出歌舞伎町罷了。那一陣子,楊偉民正好回台灣辦點事,回來時,那個被呂方搞得半死不活的阿呆一家人早就已經逃回台灣,那對母女也已經被埋葬了。沒有一個人敢告訴楊偉民發生過什麼事,我也一直守口如瓶。

  呂方把我當成眼中釘。雖然一樣受楊偉民接濟,我和呂方的境遇卻有著天地之別。而我只不過是個雜種。每次呂方看到我,一定都是怒火中燒吧!呂方並沒有發現楊偉民一幫人關心的並不是我這個人,而是我的日本身份所能帶來的好處。

  呂方喜歡偷偷的摸到我背後,用手指代替刀子戳著我,然後用嚇人的高音在我耳邊說:「笨雜種,你這是死第幾次了?」

  不過,呂方雖然對我恨之入骨,卻從不出手傷害我。因為他也知道惹到楊偉民,會害他一家子走投無路。他只是靠口頭上占便宜來壓抑自己的情緒。

  「你也想讓我的手下搞你的玻璃吧?說啊!你這個臭雜種。」

  我知道自己一開口又得聽他廢話老半天,所以總是笑著假裝沒聽見。我也知道這更會惹他嫉妒,但是我也沒別的方法。

  終於決定到台灣念大學後,我聽到一個消息:呂方一票人中了日本混混的埋伏,被殺得幾乎片甲不留。他們是在從電玩店回家的路上,被一群拿著鐵棍與球棒的小鬼攻擊。毫無防備的呂方一票人只能任人宰割,許多人肋骨或手臂被打斷,還有些人腦袋被砸破,連腦漿都撒得一地。當時流言不斷,我是在看到第二天的報紙才知道這是真的,實在夠悽慘。那些吸膠的傢伙每次都只有給呂方一票人整的份,所以花錢雇用一票狠角色來報復。可是在倒在路上的台灣小鬼里,並沒有呂方的身影。也不知是真是假,許多人說他丟下夥伴獨自逃離了現場,不過這應該是事實吧!事情過了兩三天,也沒有人在歌舞伎町看到呂方,傷亡小鬼的家屬與當時不在現場的成員,都紅了眼尋找他的蹤跡。

  那晚過了十二點,我一個人在楊偉民外甥的店裡準備打烊。

  雖然急著趕搭最後一班電車的醉漢與準備繼續喝下去的酒鬼們,把歌舞伎町的街道搞得熱鬧非凡,但店裡卻是鴉雀無聲,只有桌椅在地板上摩擦的聲音與碗盤的碰撞聲,震動著我的耳膜。

  我聽到有人開門,轉眼望去,只見穿著牛仔褲與紅色尼龍夾克的呂方僵直地站在門口,往店裡張望著。他那像搖滾歌手般往後梳的頭髮亂成一團,好像已經幾天沒整理似的。臉像抹上了蠟般蒼白,通紅的雙眼,仿佛是被人灌過辣油一樣。

  「你還回來幹嘛?好多人在找你。」我開口對呂方說道。但也注意到自己語調有些得意。

  「聽說你要到台北念大學?」呂方通紅的雙唇蠕動著,好像完全沒聽到我的話。

  「是啊!」

  我躲不開呂方的視線,只是呆站在那裡。他瘋狂的目光壓過了窗外滲進來的霓虹燈光,好像淤積在神田川底的泥巴一樣直貼在我的眼上。

  「你只不過是個臭雜種……」

  「這又不是我的錯。」我說。

  可是我的膝蓋在發抖,好像整個人就要癱在地上似的。呂方迅速逼了過來,我已經逃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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