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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我十三歲那年,老媽提著兩隻皮箱,帶著手抱特大號手提袋的我,搬離了初台,就這樣找上了歌舞伎町的楊偉民。當時的楊偉民氣色比現在好多了,身子也胖得不能再胖。他帶著誇張的笑容迎接我們,他對老爸的死感到十分遺憾,還說老爸就像是他自己的親生兒子一樣,所以他也不會把我們當外人。當時楊偉民的藥房就已經不太乾淨,所以我一時還搞不懂老媽為什麼要來投靠這個髒藥房的老闆,但是沒多久我就弄清楚了。楊偉民讓老媽當上夜總會的媽媽桑,還給她一棟位於大久保的公寓。老媽只需每天在店裡露幾次臉,所有的業務都由店經理負責打點,我和老媽把行李搬進了大久保的公寓,當天就成為歌舞伎町的居民。簡直就像魔術師的禮帽里,隨時可以變出鴿子那麼簡單。過了幾天,楊偉民找白天在歌舞伎町遊蕩的我談話。他說我是他的孫子。

  「我們台灣人傳統的觀念,就是把親人看得比什麼都重要。你和你母親現在都是我楊偉民家的人了。你母親現在是我女兒,而你就是我的孫子。懂了嗎?」

  「伯伯是說,我爸是你的兒子嗎?」

  楊偉民聽我這麼說,笑著搖搖頭。「血緣上是沒什麼關係。不過每個台灣人都把彼此當做同胞,就算沒有血緣關係,我們也都吃一樣的東西,說一樣的話,來自同樣的故鄉。」

  「可是我不會說中國話呀!而且連台灣也沒有去過。」

  「可是你的身體裡流著台灣人的血,對不對?」

  說著,楊偉民就走進藥房裡,旋即拿出一本厚厚的書,是一本中文詞典。

  「說來可悲,你母親認為你爸爸負了她,所以恨透了我們台灣人。我身邊有些人知道這件事,所以對你媽媽很沒有好感。」

  我默默地凝視著楊偉民的臉孔,完全搞不清楚他在對我說些什麼。

  「有時我對你們的照顧也會有疏失,你的任務就是在這種時候保護母親。假如你能在我這裡站穩腳,就沒有人敢再說你母親的閒話了。所以,你一定得先學會說自己的母語才行。」

  我收下了那本中文詞典。

  「有空的時候就來找我吧!我會教你說北京話,有空就自己翻翻這本詞典。」

  「知道啦!」

  楊偉民眯著眼睛,搔了搔我的頭髮。「這才乖,健一。你的日本名字是高橋健一,可是你爸爸姓劉。以後有自己人問你叫什麼名字,就說你叫劉健一吧!」

  楊偉民隨手抓起一張紙,寫上劉健一三個字,我馬上被這三個字迷住了。這個以我不熟悉的北京話吟出來的名字,讓我感到自己仿佛在一瞬間變成異國的居民。我本來只是個不起眼的可憐蟲,在其他小孩子面前,只能拼命地隱瞞自己身上流著台灣人血液的事實,一心期望自己不要太引人矚目。可是自從我獲得了這個新名字之後,展現在我眼前的世界,就起了一百八十度的變化。

  「伯伯,我會努力的。」

  「別叫我伯伯,叫我爺爺。」

  「知道了啦!爺爺。」

  那時,我高興得想跳起來。可是,這一切都是個騙局。不僅是老媽,連我也沒有成為楊偉民的親信。我拼命學習北京話。因為我的努力,幾個月後,我和不會說日語的台灣人也比較能交談了。可是這時我才發現,楊偉民的親信在談論不希望我聽到的事時,會用台語閩南語。北京話和台語的差別,簡直就像是英語和法語一樣。可是我還是天真地認為楊偉民有天也會教我說台語。

  不過我學習台語的機會終究沒有來臨。

  第6章

  在東方大道的一角,24小時營業的超市斜對面,有一條小巷子,兩旁被販賣強精劑以招來嫖客的藥房,以及黑幫經營的聲色場所占據,好笑的是,這條小巷子叫做中央街——我開的店就在巷子裡。這一棟戰後蓋的三層古老木造房屋,一樓是賣烤雞串的,上面兩層是我的店。雖然在烤雞串店門口旁「加勒比海」的螢光招牌昭告著店名,但那扇過分堅固的鐵門上不僅沒有招牌,就連窗戶也沒有,只貼了一張樸素的牌子,上面寫著會員制。被招牌吸引而來的醉漢在看到這張牌子時,多半就放棄了光顧的念頭。這一帶畢竟也算是非之地,再加上單憑加勒比海這塊招牌,也看不出這究竟是家怎樣的店,所以不是熟客是絕對不會上門的。

  我按下藏在門邊的對講機按鈕,沒多久就傳來了志郎的聲音:「馬上開門。」同時也聽到了電動門鎖打開的金屬聲。

  我接手這家店後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改裝了這扇門。有了這扇厚重的鐵門,就算是手持青龍刀的福建人要鬧事,也別想闖進來,二樓窗外還裝有一台可以監控大門附近的隱藏式攝影機。每當有人按對講機時,我或志郎就可以透過監視器決定要不要開門。雖然不能保證絕對安全,但至少可以讓我們掌握些許逃命的時間。

  我推開厚重的門,走上了樓梯。狹窄的樓梯只能容一個人通過,如果有許多人想同時衝上來是不可能的。已被拆除的左側牆壁,被改裝成可以隨時塌下來的置酒棚,若有不速之客駕臨時,只要推倒棚上的萊姆酒瓶,再丟進一個打火機,問題就解決了。

  幽暗的店裡,播放著震天響的拉丁舞曲,掩蓋了攀爬時,老舊樓梯嘰嘰作響的聲音。

  「早。」志郎坐在只能容納二、三人的小吧檯旁的高腳椅上,翻閱著一本雜誌。那剃得短短的平頭還是那麼刺眼,穿在左邊鼻孔與耳朵上的別針,在酒店的燈光下閃耀著七彩光芒。假如沒看到他那死氣沉沉的混濁雙眼和黑眼袋,怎麼也看不出他已經有三十好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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