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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一次在路邊停下歇息,看著在路邊站著的霍蓮,車夫忍不住小聲嘀咕。
「都督,霍將軍走慢點也好。」兵衛跟車夫低語,「最好先到京城住下來,朱副朱都督也高興。」
雖然已經知道皇帝的調令了,但兵衛們還是沒習慣把霍蓮叫將軍,也沒習慣把朱川叫都督。
改變總是讓人難適應的事。
比如霍都督此時正猛地跳起來,將一根樹枝扯下來,宛如頑皮的少年。
兵衛和車夫都有些目瞪口呆。
那邊車上伺候的僕婦們下來,對霍蓮施禮:「小姐四體都很柔軟,沐浴的時候神情愉悅,一定快醒了。」
對於這話霍蓮也沒有太多驚喜,一路上這話已經說了很多次了。
霍蓮沒有說話,吩咐一聲「起程。」握著樹枝上了車。
車夫兵馬們忙碌起來,很快車緩緩向前駛去。
車裡霍蓮原本要說話,看到放在七星懷裡的劍鞘滑落在一旁,便先拿起來,在七星懷裡放好,再將樹枝一揮。
「你瞧,這上面有個紅果子。」他說,指著樹枝說。
冬日光溜溜的樹枝上,點綴著一顆果子,雖然有些乾枯,但紅彤彤很好看。
「能吃嗎?」
有低低的女聲問。
霍蓮搖頭:「不知道。」他看著果子,伸出手,「我來嘗——」
嘗字出口,聲音戛然而止,他伸出的手也停下來,整個人宛如僵住了,他覺得應該移動一下視線,但發現竟然動不了。
是不敢動,不敢看向車裡的女子。
先前他也似乎聽到七星說話,每一次驚喜過後,都發現只是他自己的幻覺。
這一次呢?
霍蓮慢慢轉過頭,看到被子下的女子睜著一雙眼看著他,見他看過來,還露出笑容。
是那種禮貌的微笑。
就像以前那樣。
「給我嘗嘗。」她說。
霍蓮握著樹枝一動不動,心內似乎翻江倒海,又茫然一片。
大概是得不到回應,那女子以為他聽不到,便禮貌地拔高了聲音:「梁八子,給我嘗嘗啊。」
梁八子。
霍蓮想到第一次見的時候,她就這樣突然衝過來喊「梁八子,我來取劍——」
霍蓮的視線看向她懷裡的劍鞘。
「你」他嘴唇動了動,「是誰?」
大概是不敢問或者不想問,但又不得不問,他的聲音很小,小得自己都聽不到。
躺著女子聽到了。
「我嗎?」她說,看著霍蓮,「我是九針。」
「洛九針。」
站在山路上,青雉將手中的籃子往上拎了拎,看向北邊的方向。
不知道小姐醒了沒有。
不,應該說,大小姐醒了沒有。
「青雉,先前的我,並不是我,是我姐姐,九針。」
在回許城的路上,小姐突然跟她說。
青雉當時覺得小姐肯定是生病腦子糊塗了,怎麼說出這麼奇怪的話。
「青雉,你和我是從小一起長大的,你想想,從陸家出來後的我」車廂里,小姐握著她的手,眼神溫柔地問,「跟你認識的我一樣嗎?」
一樣嗎?
青雉的心神變得恍惚。
從陸家走出來,在破廟中甦醒的小姐,宛如新生,一步一步展現了令人驚訝的技藝,帶著她走進了一個又一個從未踏足的天地,江湖紛爭,權臣往來,更還有皇帝
那是她的小姐,那又不是她認識的小姐。
「我跟姐姐一樣,從小身體都不好,我只是稍微好一點,當初出了事,北堂的叔叔伯伯們用盡力氣把我送到外祖父身邊,但其實我也不想活了。」
「只不過外祖父說,活著吧,替你娘你姐姐你爹,你北堂的叔叔伯伯們活著吧,好死不如賴活著,我就到了陸家,賴活著,原本也打算賴活一輩子,誰想到賴活也不好活,陸家欺我趕我走,我那時候活著的心弦已經斷了。」
「你帶著我回許城,我幽魂一綹漸散,萬幸遇到了姐姐。」
「我父親把姐姐鑄劍,但我真的感受到姐姐活在劍上了,尤其是小時候,我能感受到姐姐看著我,我也喜歡陪著姐姐玩,後來長大了,很少見父親,也感受不到姐姐了。」
「沒想到在我幽魂散去的那一刻,又見到了姐姐。」
青雉還記得當小姐在昏暗的車裡講述這一刻的時候,她的眼如星辰般璀璨,滿是快樂和幸福。
「姐姐將我擁在懷裡,讓我安睡,說一切有她在,我就這樣陷入了沉睡,不過姐姐會把我喚醒,讓我做我喜歡做的手藝。」
「我什麼都不用再操心了,只需要安靜地睡,做手藝,我過得真是從未有過的快樂輕鬆。」
「直到姐姐斷了劍,生靈難系兩人,把我喚醒,自己散去。」
「我親眼看到了姐姐這些年做了多少事,也看到了姐姐用我的名字我的手做了什麼。」
「青雉,我這輩子沒有白來人間一趟,這就足夠了。」
足夠了是什麼意思?
青雉眼淚掉下來,握緊小姐的手,車廂里小姐笑容燦爛。
「青雉。」小姐握住她的手,笑著說,「我想回家,這次再勞煩你送我回家吧,把我送到母親和外祖父的身邊。」
青雉的視線模糊,不知是再次被淚水擋住,還是冬日的晨霧在山間彌散。<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