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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女子說完這句話,徑直走向馬車,坐了進去。
而都督竟然沒有去將她拖出來,亂刀砍死,反而下令,啟程。
朱川不知道自己怎麼上馬啟程的,別看適才跟那將軍說話有模有樣,但其實他腦子裡完全是一團漿糊,他的聲音在腦子裡嘶吼不停。
那個女的!
那個女的!
爬上了都督的車!
……
……
門窗緊閉,馬車內昏昏暗暗。
霍蓮看著對面的女孩兒,坐在馬車裡,她解下了圍巾,斗篷也扔到一邊,還在繼續脫外衣。
她似乎並不在意馬車裡有一個陌生男人。
霍蓮也沒有避開視線。
如他所料,血跡塵土污泥混雜的衣裙內自然是乾淨的另一套衣裙。
他看著這女子將污跡衣裙和斗篷圍巾包裹在一起,堆在馬車一角。
「這些就由我處理了是吧?」霍蓮問。
七星這才看他一眼,似乎在說這是不用問的問題,說:「沒有人會搜你的車你的家。」
霍蓮哦了聲:「多謝你告訴我這一點。」
這是嘲諷,但那女孩兒不知道是聽不懂,還是不在意,靠著車壁一副要閉目休息的樣子。
「要不要再給你看看傷?」霍蓮問,「要不要喝點熱茶,吃點東西?」
七星說:「不用客氣。」
霍蓮這次真笑了,笑出了聲。
「好,不客氣。」他說,又問,「那要不要我告訴你,我是什麼人?」
「我當然知道……」七星說,話出口又停下,似乎在思索自己該不該知道。
她看著眼前的男人。
昏昏車廂里,他裹著裘衣,臉很白,眉目清秀,但因為不愛笑,這面容就顯得很清冷,尤其是眼中滿是寒霜,陰測測令人不敢直視。
「你知道我是梁八子。」他說,「親手斬殺了義父,也親手斬殺了很多墨徒的梁八子。」
他看著七星,微微笑了笑。
「其中就有你的父親。」
「洛七星小姐。」
聽到這個稱呼,七星神情淡淡:「他應該告訴過你,七星不姓洛,也沒有父親。」
霍蓮看著她:「你為什麼認為他應該告訴我這些?」
談論女兒不認父親,也不用父性,這是很私密的事,只有關係很親近的人才會交流這個,作為鎮壓晉王謀逆,殺掉逆賊從眾墨徒的梁八子,跟一個墨徒有這種私密的談話?
這是常人不該有的念頭。
這不合情理。
「因為……」七星抬起頭看著他,看到霍蓮森森的眼神,她伸手指了指,「他把劍給你了,他既然把劍給了你,一定會跟你說很多話,尤其是那些陳年往事,會交代的很清楚。」
霍蓮垂目,握著膝頭上的六尺劍。
「給?為什麼是給?」他說,「這是我的戰利品,你知道什麼叫戰利品嗎?就是殺了這個人,搶到的東西。」
七星說:「他如果不想給你,你搶不到的。」
聽到這句話,霍蓮抬起頭,看著眼前的女孩兒,女孩兒神情平靜,就像帶著一張面具又像隔著一層水,看不到她的任何情緒和情感波動。
「你對他倒是很了解啊?」他說,「不是說既不是父親,也不姓洛嗎?」
這個問題更好回答了,七星說:「因為他是墨者,墨者都這樣,要是不想給你,自然有辦法帶著自己的兵器一同去死。」
她說的話合情合理,沒有任何問題,但……
她是不是忘記了,現在她坐在這裡,就是最大的問題。
霍蓮看著她。
一個墨徒在面對追捕的時候,竟然敢把他這裡當做庇護之所。
面對殺父仇人,還能平靜相對而坐,如果不是他開口說話,她還能閉目養神睡過去。
「你為什麼不怕我?」他問,「為什麼不恨我?你一個墨徒,竟然會向我求助,心安理得地躲在我的車上?七星小姐,你不覺得你這樣做很奇怪?」
七星嗯了聲,這次嗯的聲音略有些長,似乎在思索找合適的理由……
「你認識我。」霍蓮已經直接說了,看著她,眼神陡然森寒,「而且你知道……」
他沒有說知道什麼,聲音變得犀利。
「你為什麼知道?」
「你根本不在那裡。」
如果朱川此時在這裡,聽到這話一定會腦子更亂鬨鬨,他怎麼完全聽不懂都督說話了。
但這個今天第一次見到都督的女孩兒,卻聽得懂。
「我。」她沒有多問一句你這話什麼意思,只略停頓一下,說,「我其實當時也在。」
霍蓮斷然否定:「不可能。」
他搖頭,看著她。
「你不可能在哪裡,你在那裡,不可能活下來。」
的確,大家都死了。
七星默然一刻。
「你知道我沒有父親,但我還有母親。」她說,「我母親護住了我。」
霍蓮還要說什麼,七星抬起頭。
「你不用知道我為什麼會活下來,我們墨門延續至今,總有不為人知的秘技。」她說,「你只需要知道,我知道就可以了。」
他們兩個人的神情都平靜,聲音也很平靜。
他們各自靠著車廂,視線相對。
一個森森如幽潭,一個平平如湖鏡。<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