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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曹吏典從袖子裡拿出一捲軸,放在桌案上:「等寧錄事兢兢業業忙完,就該大人寒心了。」

  周知府握著茶杯不動,皺眉問:「這是什麼?」

  「這是下邊一縣一季的稅帳。」曹吏典說,「老兒偶然翻到謄抄了一份。」

  他說著又拿出一捲軸。

  「這是寧錄事查好的稅目待上報的帳冊,老兒湊巧看到了謄抄了一份。」

  什麼偶然,什麼湊巧,這種鬼話周知府當然不會信,這種機密的東西,哪能輕易拿到,他作為知府,有時候想看還看不到呢。

  這老吏話里的含義,是在炫耀自己的本事——人脈。

  他的人脈不比寧錄事少,甚至還能暗地裡咬寧錄事一口。

  周知府看他一眼,伸手拿起了捲軸打開。

  室內安靜無聲,一站一坐在地上投下陰影,忽地周知府將手中的捲軸狠狠一甩,燭火跳動,拉扯著地上的陰影張牙舞爪。

  「欺人太甚!」周知府喝道,起身來回踱步。

  曹吏典將地上的捲軸撿起來:「大人剛來不知道,寧錄事就是做帳房起家的,他爹他爺爺再加上他,三輩兒都在衙門裡混,大人這次查完田稅,不僅不能對上有個好印象,還要對下加重稅賦,補漏補缺,必然要里外不是人,唯有他寧錄事,跑前跑後得個勤苦好名聲,還能撈上一筆……」

  他說著指著帳冊上。

  「其實這只是一部分,如果大人查更多的帳,就會知道,那些漏和缺都流落到哪裡去了。」

  「寧錄事雖然只是個吏,但家裡的日子很好過啊。」

  周知府心裡冷笑一聲,他當然知道。

  其實他的憤怒一多半是裝出來的,雖然來的時間短,這半年多的體驗並不愉悅,他坐在這許城,始終隔著一層,就是被這個寧錄事擋著掩著。

  這次查田稅,也是不得不讓寧錄事去——如果不讓他去,差期不知道拖到什麼時候。

  跟上邊交不了差,與交的差不怎麼樣,是不同的結果。

  「我以為,他至少給我留點面子。」周知府沉聲說。

  「是,大人放心,寧錄事一向行事有分寸,他不會讓大人真寸步難行下不來台,他一定會幫大人解決問題。」曹吏典笑道,「只是麼,以後……」

  以後,那大人要依仗寧錄事讓路走得順暢的時候就更多了。

  靠著別人走路,再順暢,也是有掣肘,總是不痛快,對於官員來說也很屈辱。

  周知府心裡也很清楚,其實這也是胥吏們一貫的手法,反正一地任職也不過幾年,到時候大家一拍兩散,當官的求著向上走,當吏的求著安穩不動,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如果撕破臉,小吏光腳不怕穿鞋的,當官的難免會惹上一身騷。

  當然,也不是真就沒辦法,堂堂一方郡守要受制小人。

  說來說去,不過是個吏。

  只要扯破這胥吏在當地盤根錯節的關係。

  這些胥吏一向以唇亡齒寒相互照應,很難撬動。

  現在麼……

  周知府看了眼曹吏典,也不再說場面話,直接問:「你與寧錄事有仇?」

  否則何必半夜來遞刀子?

  曹吏典道:「哪裡哪裡,新帝勤政,有心整治吏事,大人與以往的官員果然不同,雖然我等只是一個小吏,生活在當地,也是希望官事清明,民安太平,這寧錄事仗勢許久,家人在許成橫行,民眾們苦不堪言……」

  呵,還是為民除害呢,周知府心裡笑了聲,誰信呢,不過是黑吃黑……

  這些冠冕堂皇的話,以及對他的吹捧,周知府都不在意,在意其中兩個字。

  我等。

  「這麼說,與你同樣心思的人還不少?」周知府問。

  曹吏典道:「都是一些閒雜人等,但大家有錢出錢有力出力。」

  哦,有錢出錢。

  錢。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大家盤根錯結相互扶持為了什麼,不過是為了利益,那自然是有足夠的利益,也能相互攻擊。

  不知道這老吏出了多少錢,竟然能勾起這麼多人力,給他偶遇湊巧遞來了寧錄事經手的帳冊,給他招兵結陣。

  周知府打量這老吏一眼,果然這些胥吏不可小瞧,看起來什麼都不是,竟然也能有這個手段。

  「律法有定,不管是官還是吏,犯了法自當問罪。」周知府緩緩說。

  他一來就想搬開寧錄事這個礙眼的東西。

  這十幾年來政事混沌,吏治腐敗,再加上當年晉王謀逆案,朝廷元氣大傷,新帝繼位,誓要一掃沉疴,他作為新帝親自察舉出來的官員,當然想要作一番事業。

  只不過很多事知易行難,他來到這裡半年毫無建樹,還步步受制。

  既然機會送上門,他當然不會拒絕。

  「不過寧錄事既然敢做,必然小心謹慎。」周知府又道,指了指卷冊,「沒有十足的把握,單靠這些,不僅與他無害,反而會打草驚蛇。」

  「多謝大人提點。」曹吏典恭敬道謝,又道,「寧錄事很多事都藏在暗處,的確不好動,但有一件事是擺在明面的,動了不僅不會打草驚蛇,還能迷惑他。」

  周知府哦了聲,眼神詢問。

  曹吏典一笑:「寧錄事的侄子,寧二十四郎。」

  ……

  ……

  包廂門被一腳踹開的時候,寧二十四郎還正抱著酒壺睡得香。<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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