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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朱襄並沒有打算隨行。

  比起跟隨始皇帝到處跑,繼續去六國舊地種地,才是朱襄該做的事。

  雪姬此次沒有再與朱襄分開,夫妻二人會同行。

  始皇帝又把成蟜和扶蘇塞給了朱襄和雪姬,說什麼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

  這話誰說的?舅父說的。

  登基大典之後,嬴政突然成熟許多。

  只一日而已,他好像已經從那個青澀活潑的青年蛻變成了成熟雍容的帝王。

  雖然他與舅父舅母仍舊很親近,但不會再像以前那樣肆意。

  孩子總會長大。長大後的孩子不會再像以前那樣向長輩撒嬌。他們有自己要走的路。

  朱襄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但雪姬顯然還沒有。

  之前嬴政繼位成為秦王的時候,朱襄就和雪姬說要做好心理準備。但政兒卻還是那個政兒,與之前沒有區別。

  雪姬本以為政兒成為始皇帝後,仍舊還是以前那個被她寵大的孩子,但這次政兒似乎變得成熟了。

  雪姬在嬴政面前沒有露出什麼,只在晚上蒙著被子抽泣。

  孩子長大了,該背起行囊獨自行走了,父母總是又驕傲又難過的。

  雪姬不滿:「你就不難過嗎?」

  朱襄道:「還好。政兒還是那個政兒,只是長大了,不是嗎?」

  被朱襄勸慰了許久,雪姬終於緩過勁來,勉強能夠接受孩子真的已經長大這件事。

  這一夜雪姬終於沒有哭泣。

  朱襄在雪姬熟睡後,起身披上衣服,走到了院中。

  嬴政拎著一罈子酒,正在院落里等著他。

  朱襄無奈:「多大的人了,還扔石頭砸窗戶?誰教你的?」

  嬴政道:「你。」

  朱襄嫌棄:「絕對不是我。」

  嬴政晃了晃酒罈子:「那就是藺伯父。」

  朱襄道:「肯定是藺禮!」

  為了不吵醒雪姬,朱襄與嬴政多走了幾步路,走到了莊子養魚的池塘邊。

  池塘的水還沒有化凍。朱襄和嬴政在亭子裡生了一堆火,直接把酒罈放在火堆旁溫了起來。

  「為何不讓我去安慰舅母?」嬴政不滿道,「你就讓我看著舅母哭?」

  嬴政怎麼會沒發現舅母難過?可他想安慰舅母的時候,舅父卻阻止他,讓他裝作沒看到。

  「雪姬遲早得接受你已經長大,不再是她護著的孩童的事實。這對你、對她都好。」朱襄道,「雖然你會一直敬重她,但她的心態還是得轉變。」

  皇帝不需要一個對他指手畫腳的長輩。

  雪姬的思想是學自朱襄。但朱襄與這個世界格格不入。

  嬴政要坐穩皇帝的位置,要讓秦朝更安穩更長久的存在,所運用的許多國策,與朱襄的理想,與雪姬樸素的道德觀,肯定是相違背的。

  朱襄擔心到時候雪姬會心理不適,與政兒起衝突。

  因為雪姬曾教導政兒,對政兒較為嚴厲。一旦政兒突破了她的道德底線,雪姬若沒有樹立政兒已經是皇帝的心理建設,肯定會責怪政兒。

  朱襄預料到了那一幕,不想讓雪姬走到這一步。

  現在趁著他們與政兒還沒有太大思想分歧的時候,朱襄讓雪姬逐漸接受政兒已經是皇帝,他們不能再左右政兒的思想,要相信政兒,讓政兒自己去走的事實。將來若遇到思想分歧的時候,雪姬……

  雪姬和自己,才能心平氣和地接受這個事實。

  嬴政盯著酒罈道:「舅父就這麼確定,我一定會走上與你的教導所不同的路?」

  朱襄笑道:「商鞅的疲民、愚民、虐民之策我讀過。雖我又教導你得民心者得天下,但天下資源有限,在滿足了平民最基本的生存需求之後,為了不讓他們滋生出會動搖王朝統治的野心,皇帝肯定會兼用商鞅之策。」

  嬴政一如既往地靜靜地聽著舅父侃侃而談。

  「而且天災是不可能消失的。只要有天災,就一定有人活不下去。有人活不下去,他們就會反抗。災民是無辜的,但為了王朝統治的穩固,災民就是逆賊,需要清除。」

  「現在雖然大部分土地已經收歸秦朝國有,但勛貴分得土地後,會逐漸形成新的世卿貴族。土地兼併會越演越烈,危害平民。但現在能幫皇帝治國的世卿貴族是統治的中堅力量,皇帝不能危害這些人的利益。」

  朱襄給自己倒了一杯酒,一飲而盡。

  「理想是理想,現實是現實。君是君,民是民。雖民能載舟亦能覆舟,但在沒有掀起驚濤駭浪前,君與民也可能有對立的一面。」

  「政兒,你要建立前無古人,建立讓後人也嘆為觀止的巨大功業。所以你一定會壓榨民力。」

  「開發還在匈奴手中的河套平原,開發滿是瘴氣蛇蟲的百越之地,都需要用大量的人命來填。」

  「所謂開疆擴土,就是用屍骨來鋪地啊。」

  嬴政給舅父重新斟滿了酒。

  「這是你想做的事,也是你……應該做的事。」朱襄的笑容很是慈祥,「舅父舅母不應該束縛你,更不應該束縛這個時代。」

  朱襄知道嬴政將是正確的,但他和雪姬畢竟出身庶人,不忍看到與他們一樣的庶人成為這個恢宏的時代的地基。

  後世人只會看到千古功業那一朵璀璨的花,那一顆碩大的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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