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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雙膝跪倒,脖頸青筋凸起,痛哭出聲:「啊……救命啊,救命啊!!他才回家啊,他明明都回家了,不能這樣啊……」

  年輕國君的聲音悽慘地迴響,艾登將臉深深埋進兄長的銀灰髮絲間,肩膀聳動著嚎哭。

  可是他那從來溫和的兄長,卻再也不能睜開眼,像童年時那樣柔軟地寬慰他了。

  聖君蘭繆爾的遺體,最終被裝殮於一座玻璃棺內,途徑十八座城池,由國君艾登親自護送回王城。

  自國君公開魔族真相已有四年,依然有大量的士兵和子民不肯接受魔族乃是人族所化的事實。因為始終缺少一環最直接,最有衝擊力的證據。

  所以艾登心想,如果兄長在世,這肯定是他希望的吧。

  希望以自己的死亡,敲響同族相殘的警鐘;希望以自己這具異化的軀體,徹底終結這場充滿謬誤與罪惡的戰爭。

  艾登也公開了七年前王城之戰的真相,將聖君當年所行的一切告訴了他的王國。

  如今深淵裡的瘴氣全部得到淨化,人們再也不必擔心魔王撕毀結界時所帶來的毒氣侵蝕的危害了。

  玻璃棺內滿滿地堆著鮮花和保護遺體的涼珍珠,那枚奪命的箭矢也放在旁邊。蘭繆爾的遺容被擦拭乾淨,他躺在那裡,就像睡著了一樣。

  人民如潮水般湧來,無論男女老少,無論貧富尊卑。

  他們哭著祈禱,伸手去觸摸玻璃棺,將更多的鮮花放入棺中。

  「聖君陛下……」

  「聖君陛下……」

  「不要走,不要走,聖君陛下……」

  「神母啊,把他還給我們吧!……」

  有人一邊抽噎,一邊拼命將微薄的法力送入棺中。

  國君總說,眾志成城就能創造神跡。或許真的有神跡呢,或許聖君陛下也能如神母那般復活呢?

  很快更多人開始效仿。可他們都是連治癒法術都不會的平民,那些法力如螢火蟲那樣匯聚在蘭繆爾身周,映得聖君的眉眼更加神聖,卻喚不醒長眠之人。

  艾登驅馬走在前面,眼眶通紅,悲哀地笑著呢喃:「兄長,你看見了嗎?你回家了。」

  ……

  人間的哭聲,蘭繆爾已經聽不到了。

  他的靈魂縹縹緲緲,似乎在很溫暖的地方遊蕩。

  漸漸地,前方一縷金光落下,所照過的地方鮮花盛開,甘泉流淌。蜿蜒的長階與纏繞著蔓草的石柱相繼出現在雲間,四面如雪白的琉璃之境。

  這裡是哪裡呢?

  蘭繆爾怔怔地四下環顧,陽光始終溫柔地籠罩著他,他走過的地方都有花與甘泉。

  忽然,面前出現了許多許多的「存在」。

  那都是年輕的,充滿活力的靈魂,沒有具體的形貌,也不分種族,卻每個都無比美麗。

  「神子大人。」

  「神子大人。」

  祂們笑著,紛紛向蘭繆爾伸手,眼眸明亮而認真,「辛苦了,辛苦了,神子大人。」

  「抱歉,你們是……」

  蘭繆爾更加茫然,無盡的光明讓他暈暈的,只能被這些友善的靈魂們簇擁著往前走。

  靈魂們發出孩童那樣無邪無垢的笑聲,有的給他披上雪白的帛巾,有的為他戴上繽紛的花環。

  祂們說:「快來,快來我們身邊呀。」

  祂們說:「我們在這裡看了你好久,等了你好久呢!」

  很快,蘭繆爾心中一動,認出了一個尤其美麗的姑娘。她有一雙熱烈又執拗的眼睛,正愛憐地望著自己。

  天啊,這不正是在地牢里為他揭開真相的那位老婆婆嗎?

  在老婆婆的身後,一個笑嘻嘻的少年和家人們勾肩搭背,每個人的手裡都攥著一件王城商販會賣的小玩意兒——這肯定是老婆婆口中的祖父了,原來祖父的禮物終於還是送到了該送的人們手裡。所有美好的靈魂,都在這裡團聚了。

  蘭繆爾似有所悟,眼底出現了淡淡的欣慰與歡喜。

  他小聲問那些靈魂們:「神母……也在這裡嗎?」

  靈魂們紛紛嚴肅點頭:「祂也等了你好久呢!」

  忽然間,蘭繆爾聽見了豎琴聲。

  響起的仿佛是一首永恆的曲調,為抵達此地的靈魂指引方向。他身上的鱗片化作粉色的花瓣被風吹散;頭頂的盤角化作陽光、身後的鱗尾化作雪霧;最後一枚眼下的鱗片化作水珠墜落,而銀髮逐漸變回深金的顏色……

  仿佛他這一生所有傷痕,都變成了美好的事物。

  一道白金色的身影來到蘭繆爾面前,陽光燦爛而柔軟,無數靈魂簇擁在祂的身邊。

  神母彎下腰,親自牽起金髮少年的手,問他:「要跟我走嗎?」

  蘭繆爾卻遲疑地回頭看了一眼來路。

  他問:「可以不走嗎?」

  靈魂們紛紛嚷嚷起來,說什麼「不行不行」「到時間啦」「現在回去會很疼的呀」。

  神母摸了摸他的發頂,摘下一朵雪白的花朵,輕輕放在蘭繆爾的心口:「還有眷戀嗎?」

  蘭繆爾突然感到很痛苦,那是唯有生者才能感受到的,掙扎的痛苦。

  他忍痛接過那朵花,說:「是的。」

  靈魂們都不說話了,祂們心疼地看著他。

  神母側頭聽了聽,說:「有許多人在挽留你,是為了那些聲音嗎?」

  蘭繆爾疼得越來越厲害,像是被千萬把尖刀割著骨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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