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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借著光,他從嘴裡吐出鑰匙,將木箱打開。木箱中裝著的是幾本書,上面有寧熙的字跡。

  仇野本想伸手去拿,可是他發現自己手上有血,太髒了,而那書本卻是潔白的。等他用雨水洗乾淨手,再反覆擦乾後,才敢去碰那書。

  書是寧熙寫的,上面有她在各地的見聞錄。

  仇野仔細閱讀了幾頁,頭便開始痛起來。他想起一些往事。

  頭越來越痛,仇野閉上眼睛,用力按了按太陽穴。

  他按到一根纖細的銀針。

  渾身驟然一頓,等他用內力將銀針逼出來後,睜開眼,眼前卻是一片黑暗。

  他不由擰眉,伸手在自己眼前晃了晃,依舊毫無感覺。

  他看不見了。

  寧熙之前對他說過,「仇野,我在你的眼裡。從今往後,你看到的雪山大漠,荒原星辰,我都會看到。」

  可是,他現在看不見了。

  仇野背靠在木箱上,仰著頭,雨水順著脖子流下。少年的眼睛睜得很大,可是卻沒有絲毫高光,變得如死灰一般寂靜。

  寧熙曾說,他有一雙極其漂亮的眼睛,也不知現在他的這雙眼睛還會不會被寧熙誇讚。

  終於,少年閉上眼,手攥成拳頭,直到骨節泛白,發出咔咔的聲響。

  --

  雨還在下,風吹動了屋檐下的驚鳥鈴,發出沉悶的低吟。

  寧熙正在國公府的祠堂內抄書。無非是女子四書,《內訓》、《女誡》、《女論語傳》、《女范捷錄》。

  ——凡為女子,先學立身,立身之法,惟務清貞。清則身潔,貞則身榮。行莫回頭,語莫掀唇。坐莫動膝,立莫搖裙。喜莫大笑,怒莫高聲。內外各處,男女異群。莫窺外壁,莫出外庭。男非眷屬,莫與通名。女非善淑,莫與相親。立身端正,方可為人。

  寧熙從《女論語傳》的

  第一節 「立身」開始抄,然後是「學作」、「學禮」、「早起」、「事父母」、「事舅姑」、「事夫」、「訓男女」、「營家」、「待客」、「和柔」、「守節」。

  其實這些書她早已抄過幾十遍,不過,大概是抄的時候不認真,所以無論抄多少遍都記不住。

  比如現在,她抄得就心不在焉。

  雖然坐姿很端正,字也寫得很娟秀,連錯別字都沒有,但她的雙眸卻是無神的。她的思緒飄到了萬里之外。

  她想起江南的夏天,荷葉舒展開來,圓圓的荷葉擠在一堆,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頭。然後她醉倒在烏篷船上,船就在江面漂呀漂,船身擦過荷葉,朝著藕花深處游去。

  她還想起仇野,不知道仇野有沒有帶著他那把天下最快的雁翎刀到大漠去,有沒有交到很多好朋友,很多年後,在某個與友人對酒當歌的夜晚,會不會想起曾經還有個想踏遍江湖的女孩子跟他一起同行過。

  是以,她筆下所寫很快就從《女論語傳》變成了自己的見聞錄,她每回想起一件往事就在紙上寫下來。

  自上次被送回後,國公府的防守更加森嚴,她更是像個重刑犯似的被嚴加看守,一舉一動包括小解都有人監督。

  除了做這些自娛自樂外,她還能做什麼呢?

  可是,不好好抄書是會被責罰的。

  「女郎,你在寫什麼?」

  「沒,沒什麼。」寧熙用手拼命遮住字跡。

  可是沒用,那幾個嬤嬤已經發現了,她們上前扯住宣紙頁角,沉聲道:「女郎,請您起來!」

  她們說的話雖然客氣,但語氣卻比地牢的獄史還要嚴酷。

  很快,宣紙的一角就被撕碎了,寧熙靈魂的一角也被撕碎了。

  聽到撕裂的聲音,寧熙的身體軟下來,她被人拉開,一雙眼木然地看著自己寫下的一字一句被撕成碎片,最後被揉成一團,丟進廢簍。這簡直比撕她的肉還要令她痛苦。

  門吱呀一聲打開,邁進一隻貴婦的玉履。

  冷如梅朝幾個嬤嬤一抬手,那幾個嬤嬤便很有眼見地退出祠堂外。

  失去支撐,寧熙踉蹌幾步才站穩。

  「母親。」她低著頭行禮。

  「蔻兒,你很憤怒嗎?」冷如梅的聲音冷得像窗外的秋雨。

  「蔻兒不敢。」

  冷如梅看著眼前的女兒,她取出一張邊角繡著精緻蘇繡的手絹,輕輕地將寧熙眼角的淚拭去。

  等寧熙終於抬頭,用氤氳著水汽的杏核眼望向她時,她才緩緩道:「憤怒也沒有用,你掙脫不掉,只會覺得痛苦。」

  說到這裡,她的聲音越來越急促高昂。

  「你以為的江湖,又比後宅好到哪裡去呢?那裡的人一樣虛偽迂腐,他們可以為了利益出賣朋友,愛人,甚至親人。可以看似大義凜然,實際喪盡天良。他們很多人刀尖舔血,吃不飽也穿不暖,可以為了一粒米殺人越貨。那裡雖然比這後宅要大一些,但紛爭也要更多一些。你若出去了,很多時候也會像如今這般身不由己。」

  冷如梅忽然發現自己說得太激動,失了作為國公府夫人的風度,也失去了作為一個母親的威嚴。

  她閉上眼睛,等再睜開時,眸中已有水色。

  「我倒寧願你從來沒出去過,眼裡只有後宅的四方天地。這樣你看得不夠遠,高牆便擋不住你的眼睛,你就不會覺得無能為力。」

  她的聲音變輕了,像是失了力氣。<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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