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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後安德烈打了一下方向盤,車慢慢減速,駛出國道,停在了黑暗的荒原中。安德烈一言不發地走下了車,索尋也馬上解開了安全帶,跟了下去。但是安德烈走得很快,索尋叫了他兩聲,他都沒有回頭,直到快走出車燈照亮的範圍了,他才終於停了下來。索尋看著他的背影,他彎下腰,撐著自己的膝蓋。風裡遠遠地傳來了幾不可聞的哭聲。

  安德烈不知道他為什麼要哭,好像三十多年了,在他都放棄追問的時候,卻又終於有了一個答案。小的時候他到處問為什麼,為什麼我的眼睛和別人不一樣,為什麼我的鼻子也和別人不一樣,為什麼我是長這個樣子的,為什麼媽媽不要我……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答案就在這裡了,因為這個家裡的上一個安德烈也在8歲的某一個清晨失去了母親,所以他也要品嘗同樣的痛苦。生生不息,代代相似的詛咒。

  背後傳來索尋的腳步聲,很輕,生怕打擾了他。安德烈重新站直,回過頭來,滿臉的淚痕。索尋張開手臂,緊緊地把他抱進懷裡。安德烈把臉埋在索尋的頸窩裡,還是只能落淚。二十多年以後他已經問不出為什麼了。這痛苦綿延得太漫長,仿佛荒原里無窮無盡的黑暗,而他只有這一點點光,只有這一個人,能夠抓得住。後來索尋也掉眼淚了,他想替安德烈把眼淚擦掉,可是停都停不下來,便踮著腳去吻他的眼睛。沾濕的睫毛顫動著,掩住他那雙淺顏色的眼珠。他的臉確實是證據,但不是鄭安美不忠的證據,而是另一個女人不肯被遺忘的眼睛。

  給你千千萬萬個吻。索尋心想,親愛的安德烈,我要給你千千萬萬個吻。

  不知道過了多久,安德烈終於平靜了下來,輕輕地放開了索尋。索尋把他臉上最後一點淚痕抹掉,安德烈有些不好意思似的,沖他笑了一下。索尋也笑了,還比他多掉了一行眼淚。

  “你說……”索尋帶著濃重的鼻音問他,“你在歐洲做的那些事情,會不會就是葉蓮娜冥冥之中引著你?”

  安德烈含著眼淚笑了一聲,沒說話。

  “真的呀!”索尋哄他,“因為你,有多少女人免於遭受葉蓮娜的命運?”

  安德烈含著眼淚笑出來:“不一樣……”

  索尋只是搖頭:“都是被欺騙、被買賣、被踐踏,有什麼不一樣?”

  安德烈便沒有回答,他又抱緊了索尋,隔了好長時間,才在他耳邊輕聲說了一句:“我想告訴媽媽。”

  媽媽,這就是你冤屈的答案。

  他們第二天才抵達西安,索尋先去還了車。安德烈跟鄭安美說的時候他並不在場,據說鄭安美的第一反應是問他有沒有告訴張志勤,得知沒有之後,又非要親自去告訴張志勤,到處在家裡找那張她保存了多年的親子鑑定書,然而偏偏就在這個時候找不到了。鄭安美最後坐下來,也不說要去告訴誰了,只是悵然若失地垂淚。親子鑑定書他都不認,何況一封他看不懂的信。一生至此,她才有了個了悟,終於不必自證清白了。最後安德烈要走了,她站起來送,突然輕聲道:“小索……很好。”

  安德烈站在門口,微微睜大眼睛。鄭安美又小心翼翼地在兒子的手臂上摸了一把,道:“太瘦了,你要多吃飯。”

  索尋愣在那裡,還等他下文,但是安德烈講到這裡就停了。

  “就沒啦?”

  安德烈轉頭看他,莫名其妙地笑:“沒了啊。”

  “我……很好?”索尋琢磨著,“什麼意思?”

  安德烈又把頭轉回去,聲音聽起來很敷衍:“就你很好唄。”

  索尋“嘖”了一聲,想說他什麼,但是看著安德烈低著頭,手上閒不住似的,揪他腕上那根“鞋帶”,嘴角又忍不住稍微勾了勾,不說什麼了。他們一起坐在候機廳里,索尋突然打開電腦,查了點東西:“誒?吉爾吉斯斯坦只要電子簽誒。”

  安德烈轉過頭意外地看著他,索尋瞥瞥嘴,裝模作樣地看自己的日程,然後安德烈笑了。

  “去幹嗎?”他問,“她不可能還在世了吧?”

  “說不定呢。”索尋“啪啪啪”的在鍵盤上打字,安德烈瞥了一眼,發現他在搜索框裡輸入的關鍵詞是“比什凱克百歲老人”。

  安德烈笑出了聲音,索尋在電腦觸控板上劃了幾下,顯然是沒有找到什麼信息。於是他把電腦合上了,認真地看著安德烈:“去吧,她總有家人,總有別的後代……你不想知道後來她發生了什麼嗎?”

  安德烈發出一個猶疑的“呃……”,說他不想知道吧也不太對,但反正索尋提之前他真的沒想過。

  “反正我想知道。”索尋說,“你想啊,你爺爺是建國前出生的對吧?說明葉蓮娜在新中國成立前就逃過來了——可是西北是到了最後才解放的,誰逃難往戰亂地區逃?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讓她連戰爭都不害怕,一定要翻過天山?”

  安德烈聽得很認真,突然補充了一句:“她講的是俄語。”

  索尋有點兒沒跟上了:“嗯?”

  安德烈:“蘇聯各個成員國其實都有自己本民族的語言,講俄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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