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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場的三個人都沒注意到主任的臉色如何變化,索尋擔憂地看著安德烈,也不敢說話,只能用力地握緊了他的手,好像這樣能給他一點力量。鄭安美已經不哭了,她始終沒坐下,像個局外人,遠遠地站在他們身後,會議室里慘白的燈把她的影子一直拖到安德烈的腳邊。她是個身量異常高的女人,索尋又一次意識到,安德烈的身高是隨了她。然後,就像過了一個漫長的世紀那樣,安德烈終於抬起了手。所有的人都看著他,他抓起了筆,手有點顫抖,但他控制住了。然後他匆匆地在那張通知書右下角簽了字,似乎根本沒有看那張紙上到底寫了什麼。簽完字,他把筆一丟,直接站起來走了。

  索尋也趕緊站起來:“安德烈!”

  安德烈沒停,長腿一邁就從會議室出去了,鄭安美牢牢綴在他身後。索尋也想跟出去,那主任叫住他:“你的包!”於是索尋只能又折回來,從桌子下面抓起了他的包。站直的時候發現那個一直在錄像的小年輕已經收了手機,跑到了主任身邊,主任正貼著他的耳朵語速飛快地說著什麼。索尋顧不上他們,趕緊跑了出去。安德烈的個頭極為顯眼,已經到了病房前,一個穿著防護服的護士站在那兒,索尋快步跟了上來,正好聽見她跟安德烈說話:“……簽字了是吧?那進去吧——誒不用穿防護了,都要拔管了還怕什麼感染!”

  索尋被她那種極度無所謂的語氣震了一下。那護士看了他一眼,帶著淡淡的不耐煩:“也是家屬?那一起進去吧還愣著幹嘛!”

  有那麼一瞬間,索尋有點兒想沖她發作。但安德烈看起來完全不在意她是什麼態度,就那麼行屍走肉似的進了病房。索尋只好也壓下來,跟著走了進去。

  整個“拔管”的過程非常快,兩個護士手腳麻利地拆下了連在老太太身上的設備,推出去了。索尋跟鄭安美都站得比較後,不妨礙他們。索尋的餘光瞥見那個沒有工作牌的小年輕出現在了病房門口,跟護士說了兩句話,同樣是耳語。然後那個護士消失了一陣,不知道去取了什麼才重新走進來。老太太就那麼躺在床上,身邊只有安德烈,她喉嚨口的插管還沒拔——索尋只是瞥了一眼,便感到了一陣難以言喻的刺痛,在此之前他其實一直不明白“侵入式搶救”到底是什麼意思。他微微別開眼,不忍心看,然而那個護士的聲音傳了過來,還是一種公事公辦的口吻:“這個也能供氧。”

  索尋回過頭,發現護士不知道什麼時候往安德烈手裡塞了一個呼吸氣囊。安德烈下意識接了過去,跟著捏了兩下。那護士誇他似的:“對,你就這樣一直捏就行了。”

  然後她就站起來準備走了,經過索尋和鄭安美的時候還交代了一句:“趕緊趁著人還有氣兒帶回家。”

  索尋和鄭安美都愣住了,安德烈手裡還握著那個氣囊,回過頭來看了索尋一眼,今天第一次,他臉上露出了無措的神色,求助似的,叫了一聲:“阿索……”

  於是就在那一瞬間,索尋明白了。

  “什麼意思!”他跟在那個護士身後追出去,她就當沒聽見,快步走遠了,但那個主任還在病房門口,一把拉住了他,好像怕他去攻擊護士,“索先生!這都是正常程序,誰都不希望家人死在醫院裡對吧?”

  “你放屁!”索尋恨不得揪住他的領口,“你們就是想推卸責任!”

  這樣就怎麼都怪不著了。撤呼吸機是因為安德烈簽了字,家屬自願放棄搶救;而最後老人的“死亡”卻是因為安德烈沒有一直捏那個氣囊維持她的生命體徵,就算他父親要推翻他的簽字,那也是他們自己的家務事,總之怪不著醫院。那個主任還在解釋什麼,“你也要體諒我們的苦衷……”然後鄭安美也出來了,上來用力地拉住了索尋。

  “小索!”她試圖制止他,“好了,都是這樣的……醫院就是這樣的!”

  “你們能不能有點人性啊!”索尋控制不住自己的聲音,“他根本沒想告你們,你們為什麼要讓他來……”

  鄭安美還是死死地拽著他,所有人都在往這邊看,那個主任神色悻悻的,根本不敢跟索尋多說什麼,扭頭就走了。索尋又問了一遍為什麼,但空蕩蕩的,連看客都扭過頭去了。這條走廊每天都在上演生死,連牆上都包出了一層漠然的漿,多麼痛苦的聲嘶力竭都無法激起一絲回應。他喘了兩下,突然掙開了鄭安美,折回病房。安德烈還在病床邊,跪在地上,手裡不停地捏著那個氣囊,渾身抖個不停。

  他沒有想到會是這樣。安德烈的眼淚開始止不住地掉,他想像過很多次這一天到來的時候會是什麼樣子。有的時候他想像著奶奶會迴光返照,跟他再好好地說上一句話,或者是醫生為她蒙上白布,然後遺憾地告知他他們盡力了……到此刻安德烈才意識到那些其實都是電影裡看來的。死亡原來是這樣毫無尊嚴的一件事,躺在床上的根本不是一個人,只是一個負擔、一塊還在喘氣的死肉。索尋的聲音他聽見了,他已經意識到如果他停下來會發生什麼事情……可是當然應該由他來接住這個氣囊啊,還有誰會替他承擔這個責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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