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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想告訴她,在玉門關,知曉她去意已決的時候,他終於強迫自己放下了二十多年的固執自傲,改換了衣裝,要進敦煌去找她。

  可大漠中,落日下,他一抬頭看到了孤城之上,緊緊相擁的二人。

  曾經緊跟在他身後、希望他能回頭看一眼自己的人,如今將自己的面容靠在了別人的肩上,與他最恨的人緊緊相依偎。

  那一刻,整個天地都被長河落日染成了昏黃,風沙仿佛狠狠穿過了他的胸膛,將他的心擊出了一個永難彌補的空洞。

  他一直知道自己是不可能和阿南在一起的。他的人生在黃金台上,高不可攀,眾生都要仰望他。這世上,沒人有資格與他相攜一生,沒有人配得上他的傾心愛慕。

  即使是與他無數次浴血奮戰的阿南,即使他的目光早已不自覺地停在她的身上。

  他其實也曾想過,如果是阿南的話,以後若是大事成就,他會允許她一直呆在自己的身邊,他也會給她最好的待遇,給她應得的名分,適當的溫柔與縱容。

  他一直是這樣以為,也是這樣決定的。

  可誰知道,回到了陸上之後,她會遇到別的人,她的心也會漸漸轉移,直至最終將一切投注於另一個人身上,而那個人,卻剛好是他最大的仇敵,他最想要除掉的人。

  而他親眼看著她投入別人的懷抱,親眼看到她遺棄了他們的定情信物。

  這陳年往事中她為他製作的蜻蜓,在風沙中直飛向天空盡頭,原本該徹底在這個世上消失了蹤跡。

  但,他卻調轉了馬頭,向著落日追去。

  在風沙中,他以五行決追循風向聚散,穿越那茫茫的金黃砂礫、如割風刀,終於找到了沙丘之上被塵土埋了半截的蜻蜓。

  他將這被遺棄的蜻蜓緊緊握在手中,在已經轉為暗紫色的暮色之中,佇立了許久許久。

  直到暮紫散去,天河倒懸,他才如夢初醒,在星空之下,大漠風沙之中,抽出了蜻蜓的口唇,取出了裡面的紙卷,捏碎蠟封。

  那上面,很久很久以前他寫給她的話,依舊墨跡如新——

  星河耿耿,永傾司南。

  這是她在做好蜻蜓之後,纏著他說要有他的東西作鎮,於是他便給她寫了兩行字,並且親手封蠟放入其中。

  南方之南,星之璨璨。

  星河耿耿,永傾司南。

  那時阿南問他寫了什麼,他卻不肯回答,只告訴她說,等到適當的時機,她可以再打開來看。

  她不滿地噘嘴,問什麼是適當的時機?

  他笑而不答,心想,或許是,他終於完成了人生中最重要的事情,可以給她安定未來的時候吧。

  她一直很聽他的話,看這紙條蠟封的模樣,她也確實未曾取出來看過。

  其實在放進去的時候,他還曾有些遺憾地想,阿南這樣的人,也未必能看得懂吧。

  畢竟,她回到陸上之後,學會的曲子也不過就是些「我事事村你般般丑」之類的鄉野俚曲,又哪裡會懂得他在南方之南中寄託的心意。

  只是走到如今這一步,懂不懂,愛或者恨,也都沒有意義了。

  隔著□□夜雪,阿南就在不遠處。

  她緊握著蜻蜓望著他,如以往多次那般,對他說道:「公子,回頭吧……前面已經沒有路了。」

  而他深深地望著她,恨意深濃:「確實沒有路了,今生今世,我面臨的,只有絕路。」

  父皇駕崩時,他曾跪伏於他的遺體之前,流淚發誓。

  今生今世,無論付出多大的代價,他必要奪回屬於父母的、屬於他的、屬於所有追隨他們逃亡舊臣們的一切。

  九重宮閣之上,接受萬民朝拜、指點千山萬水的至尊,本該是他。

  他如何能接受自己這一輩子,成為一個苟活於蠻荒海島之上,最終子子孫孫飄零海外、朽爛成泥的蠻夷。

  可如今,一切皆成泡影,異族難求,內亂已平,就連他也自食惡果,成了一個渾身奇癢滲血的怪物。

  再忠誠的舊屬,也不可能擁戴一個無臉見人的亡命皇子,更何況如今山河社稷圖悉數被清除,助力被全部摧毀,他已一無所有。

  但至少,他不會放過仇人,不會容忍他們繼續在這世上占據原本該屬於他的一切,逍遙快活。

  「我,總得有面目,去見我的父母!」

  阿南眼前如電般閃過老主人去世的那一日。洶湧澎湃拍擊在山崖上的海浪,以及夾雜在海浪之中,公子那壓抑而撕心裂肺的哭喊聲。

  那時候年少的她並不知道,這裡面夾雜了多少血淚,如何徹底改變了公子的一生。

  從那一刻起,他在這世上生存唯一的目的,就是將仇家送入地獄。

  尚未等她從驚悸中回神,竺星河已狠狠轉身,向著面前的四方城撲去。

  她只聽到他留下了最後的一句話——

  「阿南,快跑……」

  他的身軀向後仰去,撲向了神道盡頭那座被無數燈火映照的、停歇著皇帝與太子的碑亭。

  這是燕王在篡位登基之後所建,裡面立著他為顯耀功績、撫慰人心所立神功聖德碑,原非順陵一部分。

  森冷的風雪之中,阿南忽然意識到了竺星河要幹什麼。

  他中了黑煙曼陀羅,已經再沒辦法遠程操控他設下的陣法中樞,如今唯一能啟動那必死之陣的手段,只有……<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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