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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蕭亦然怔了怔。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低聲道:「對逝者,臣那樣說,是要令其死而無悔。但對陛下,臣並不想這樣講。」

  沈玥抬頭看他:「那仲父要怎麼說?」

  ……

  蕭亦然看著他灼熱的眼神,沉默無言。

  他斟酌了許久的言語,說重了怕勾起沈玥不應有的心思,說輕了又覺得在這個時候,分量似乎並不足夠。

  熱烈鮮活的活著,和遍體鱗傷的活著,都是活著。

  但後者的苦,他受過,且一直在受著。

  他不想讓沈玥也經受這樣的苦處。

  於是,他朝沈玥伸出手。

  「陛下同臣一道去個地方罷。」

  *

  沈玥推著蕭亦然,停在奉天殿前開闊的空地上。

  奉天殿上承檐廡殿頂,受百官朝賀,矗立在嚴冬的寒風中,宮門巍巍,氣勢恢宏,讓人心生肅穆。

  往來的宮人無不屏息斂聲。

  九天閶闔開宮殿,萬國衣冠拜冕旒。

  這裡,是整個大雍九州權利的巔峰。

  蕭亦然握著輪椅的手柄,偏頭看著沈玥。

  「八年前,嘉禾元年,臣便是在這裡,牽著陛下的手,一步一步走上龍椅,行登基大儀。

  那個時候,陛下只到臣的腰際,卻已有天子威儀,行禮、受朝、祭天,都未有分毫行差踏錯。

  群臣百官都在想,天佑大雍,賜一明君,整個九州都在期盼著陛下長大,復興我朝。」

  蕭亦然看著沈玥的眼睛,平靜地說:「但在當時,臣第一次對陛下行跪拜之儀,俯身在地的時候,臣心裡其實並不如眾人一般歡喜。

  臣這一生,雖波折坎坷,背負罵名無數,但與國讎家恨相比,這些恩怨是非根本不值一提。

  若論悔過,送陛下登上皇位,是臣一生中鮮少有過的後悔之事。」

  ……

  蕭亦然停頓了片刻。

  站在金鑾大殿前,蜿蜒龍柱、琉璃宮瓦的俯瞰下,睥睨九州的位置,直言龍椅的歸屬,即便是攝政專權如他,也有些過於大逆不道了。

  沈玥登基時還太小,還不明白為什麼有那麼多的皇叔,生了那麼多的兒子,為什麼蕭亦然寧肯與八王為敵,同世家作對,殺得京城人人自危,也要力排眾議,讓他來做這個皇帝。

  傳言揣測多半是說他少不更事,方便他擺布幼主,挾天子號令天下而已。

  但長大後,他在莊學海的指引下讀過東宮的遺志才知道,當年蕭家婚儀上的那場大火,不僅是為著阻礙漠北同世家的聯姻,同樣也是為著同樣有清除世家之心的父親。

  不是他蕭亦然選擇了自己,而是當年他的選擇——就只有自己。

  四大世家用一場火殺盡蕭家四十三口人,不惜以天門八萬軍士的慘敗扶持一個姓嚴謝黎姜的皇帝,他就要用最直接的手段,粉碎他們的美夢。

  以不仁之道,除天下之害。

  即便蕭家只剩下庶子蕭三,東宮死了太子,彼時的沈玥還不過是個十歲的孩子,他們也休想得逞。

  欠下血債,就要血償。

  他從來沒有同沈玥解釋過當年的選擇。

  但今日,為著維護他一顆純粹的赤子君心,蕭亦然破例帶他重新揭開自己的瘡疤。

  「陛下本不該受如此的罪過、世道的磋磨,是臣的私心,將陛下拉到這個位置上,拖入這一場亂局之中,所以……」

  蕭亦然鄭重其事地看著沈玥。

  「——所以,臣要對陛下說的是,只要臣還活著,陛下便不必再勉強自己走到這一步。

  惡人有臣來做,足矣。」

  只要他還能撐一日,這世間的風霜雨雪便還能替他擋一日,眼前少年人的摺扇,便還能如先前肆意瀟灑地晃蕩一日。

  他可以無功績,行殺孽,下地府,做閻羅,背負千秋萬載之罪名。

  但他希望沈玥光明磊落,一生順遂。

  所求皆如願,所得皆所期。

  作者有話要說:

  所求皆如願——出自《大隨求陀羅尼心咒》中「一切行願皆悉滿足」

  ——————

  比心!

  第62章 蕭鎮北

  平掉這一樁嚴家案,中州落了一場紛紛揚揚的的大雪。

  武揚王府便在這場雪中,再度恢復寧靜,隱匿幕後。

  這一場雪,顛覆了過去十年的雍朝勢力。

  朝局更替日新月異,大刀闊斧的世家貪墨整治,執政十年之久的武揚攝政王終成歷史,且再無回歸跡象,四大家的聲威又被壓至極點,嚴子瑜繼黎元明後進了詔獄,刑訊審問,姜家一貫的低調處事,連陷進水師的家主也無人敢發難。

  而鐵馬冰河在押一批價值連城的珍玩古董之事,不知從何處走漏了風聲,颳得官道上人心搖曳。

  謝嘉澍不得已動用了各地方關係,派駐軍護送。

  此消彼長之下,過往被世家和武將死死壓制的文官勢力逐漸復甦。

  中州的文官朝廷罕見地現出一股子蒸蒸日上的新氣象,議事的值房日日勤政,政令一封接一封的推行。迅速崛起的文官勢力,在這個異變陡生的嚴冬里報團取暖,且漸有擴大之勢,朝堂之上暗流涌動,攻訐彈劾宛若雪花般四下飄散。

  各派互爭之下短暫的政治清明,像被華服掩蓋下的虱子,於暗處互相撕咬,你爭我奪,並對貪墨案後空出的大量官缺蠢蠢欲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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